卷二十論死篇第六十二(1 / 3)

世謂人死為鬼,有知,能害人。試以物類驗之,人死不為鬼,無知,不能害人。何以驗之?驗之以物。

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為鬼,人死何故獨能為鬼?世能別人物不能為鬼,則為鬼不為鬼尚難分明。如不能別,則亦無以知其能為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氣也,死而精氣滅,能為精氣者,血脈也。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用為鬼?人無耳目則無所知,故聾盲之人,比於草木。夫精氣去人,豈徒與無耳目同哉?朽則消亡,荒忽不見,故謂之鬼神。人見鬼神之形,故非死人之精也。何則?鬼神,荒忽不見之名也。人死精神升天,骸骨歸土,故謂之鬼。鬼者,歸也;神者,荒忽無形者也。或說:鬼神,陰陽之名也。陰氣逆物而歸,故謂之鬼;陽氣導物而生,故謂之神。神者,申也。申複無已,終而複始。人用神氣生,其死複歸神氣。陰陽稱鬼神,人死亦稱鬼神。氣之生人,猶水之為冰也。水凝為冰,氣凝為人;冰釋為水,人死複神。其名為神也,猶冰釋更名水也。人見名異,則謂有知,能為形而害人,無據以論之也。

人見鬼若生人之形。以其見若生人之形,故知非死人之精也。何以效之?以囊橐盈粟米,米在囊中,若粟在橐中,滿盈堅強,立樹可見。人瞻望之,則知其為粟米囊橐。何則?囊橐之形,若其容可察也。如囊穿米出,橐敗粟棄,則囊橐委辟,人瞻望之,弗複見矣。人之精神藏於形體之內,猶粟米在囊橐之中也。死而形體朽,精氣散,猶囊橐穿敗,粟米棄出也。粟米棄出,囊橐無複有形,精氣散亡,何能複有體,而人得見之乎!禽獸之死也,其肉盡索,皮毛尚在,製以為裘,人望見之,似禽獸之形。故世有衣狗裘為狗盜者,人不覺知,假狗之皮毛,故人不意疑也。今人死,皮毛朽敗,雖精氣尚在,神安能複假此形而以行見乎?夫死人不能假生人之形以見,猶生人不能假死人之魂以亡矣。六畜能變化象人之形者,其形尚生,精氣尚在也。如死,其形腐朽,雖虎兕勇悍,不能複化。魯公牛哀病化為虎,亦以未死也。世有以生形轉為生類者矣,未有以死身化為生象者也。

天地開辟,人皇以來,隨壽而死。若中年夭亡,以億萬數。計今人之數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輒為鬼,則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見鬼,宜見數百千萬,滿堂盈廷,填塞巷路,不宜徒見一兩人也。人之兵死也,世言其血為磷。血者,生時之精氣也。人夜行見磷,不象人形,渾沌積聚,若火光之狀。磷,死人之血也,其形不類生人之血也,其形不類生人之形。精氣去人,何故象人之體?人見鬼也,皆象死人形,則可疑死人為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見鬼,雲甲來。甲時不死,氣象甲形。如死人為鬼,病者何故見生人之體乎?

天地之性,能更生火,不能使滅火複燃;能更生人,不能令死人複見。能使灰更為燃火,吾乃頗疑死人能複為形。案火滅不能複燃以況之,死人不能複為鬼,明矣。夫為鬼者,人謂死人之精神。如審鬼者死人之精神,則人見之宜徒見裸袒之形,無為見衣帶被服也。何則?衣服無精神,人死,與形體俱朽,何以得貫穿之乎?精神本以血氣為主,血氣常附形體。形體雖朽,精神尚在,能為鬼可也。今衣服,絲絮布帛也,生時血氣不附著,而亦自無血氣,敗朽遂已,與形體等,安能自若為衣服之形?由此言之,見鬼衣服象人,則形體亦象人矣。象人,則知非死人之精神也。

夫死人不能為鬼,則亦無所知矣。何以驗之?以未生之時無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氣之中;既死,複歸元氣。元氣荒忽,人氣在其中。人未生無所知,其死歸無知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聰明智惠者,以含五常之氣也;五常之氣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藏不傷,則人智惠;五藏有病,則人荒忽。荒忽則愚癡矣。人死,五藏腐朽,腐朽則五常無所托矣,所用藏智者已敗矣,所用為智者已去矣。形須氣而成,氣須形而知。天下無獨燃之火,世間安得有無體獨知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