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從街上買回一條烏魚,我看見烏魚非常驚奇。烏魚是非常美麗的,它有一個像鋼錠一樣堅硬的腦袋,並且要占身體的四分之一長,這腦袋裏有兩排鋒利的牙齒,小時候我的手被這牙齒咬出過血;烏魚的身體與腦袋一樣大小並且瘦長,它美就美在一身的花紋如蛇似龍一樣。烏魚在有些書上又叫青魚。名字多樣,但是這家夥有一個特點是共同的,就是它隻吃塘堰中的小魚苗。因此,凡是一口塘堰中有一對這樣的烏魚,那裏麵差不多就沒什麼魚了,這是養魚人討厭它的原因。但烏魚的悲劇是,我有二十年沒看見過它們了,有三十年沒吃過它們了。

我對妻子說,烏魚肉是好吃,河裏卻是少見的,把它往河裏放生吧。

我妻子道,幾十元一條呢,況且我要用它的超級營養營養我的小寶貝,你做夢去吧。

我就不忍心看妻子殺烏魚,上了樓頂散步。

上了樓底,心中又想起烏魚了,不過卻不是妻子買的這條烏魚,而是我小時遇見的烏魚。我那時也許不到十歲,有一天中午,大人們飯後午睡去了,我卻一頭撞進了無邊際的稻田之中。稻子這時已經在開花了,因此大人們總是要在一塊稻田的正中掏出半米或者一米寬的一條溝來,將田中的水低流到溝裏,便於稻子的成熟及為下來的秋種做準備。這時,那水溝中就有魚。

我就是去那水溝中用撮箕撈魚的。

我走到一塊大田的水溝中,驚呆了。這水溝裏,不知道有多少的小魚頭浮了出來在吸氣,水麵上好像是一片水的洞。我大踏步走了下去,用撮箕一撈,幾十條指頭長的小烏魚,就在我的撮箕裏活蹦亂跳了。我高興極了,不是因為這小小的烏魚可以吃,而是因為有這麼多的小小美麗,我喜歡烏魚身上的花紋。

我將這些撈起來的小烏魚空進稻田上路邊的一口大清水毛坑(多年廢棄不用的毛坑中裝滿了清水),又去撈。我也許撈了有幾百條小烏魚放進那清水毛坑裏了呢。沒找到那條當母親的大烏魚。

以後,我就和小朋友們常常去看那清水毛坑裏浮起來的一片一片的小烏魚,看著它們慢慢長大。

長大後才知道烏魚是肉食者,但不知清水毛坑裏的烏魚是如何長大到半尺長的?

不過,那時也怪,田裏到處都是小魚小蝦,多得好像數以億萬計。生產隊從渠道中放水打田,大人們便到那條小水溝漏水的地方去撿魚。你很難想象溝水漏到的山上到處都是魚呢,在一個牛踏過的印子中,都要抓幾條大白條子魚。或者這種大環境給烏魚的生存提供了機會?那時人們不太吃魚,放幹的堰塘裏大大的團魚烏龜四處爬走人們也不知道捉了回去營養自己。

現在——

現在,我老家那個村是見不到團魚烏龜烏魚了,絕跡了;但願我們那個鎮沒有,我們這個縣這個省還沒有。

地震回憶

家所在的城市位於青藏高原與成都平原之間,是非常典型的板塊地帶,因此我們這裏的小地震非常多。這些年來,我經常是坐在家中,感受到地震的滋味。地震來了我無處可逃,因為我的家在七樓,真有大地震來了,等我跑下去,也許還在四五樓,便成肉餅了呢。所以,每次地震來時,我都往廁所飛逃,這是地震教育片中教的,因為廁所空間小,廁所的地是一整塊鋼筋混凝土做成的,生存的可能性大。在廁所裏等到不地震了,出去一看,對麵樓的玻璃還在嘩作響,簡直恐怖。

那一年夏天鬧地震非常凶,地震辦的人天天在電視上放地震的防範片,加之城外不遠的地方地上真的冒出了火球,大家便以為世界末日來了,鬧了十幾年的地震今年非打總結不可。我和妻子非常害怕,便在嶽父家的平房中住。可是住了二三十天地震還沒來,我們總不可能常住那裏。於是,隻有把兒子放在嶽父家中睡,心想我倆死了還有個苗在世上。我和妻子,無奈地往回了七樓,我們把這時的七樓叫住墳墓之家。

那一晚真的不對頭,閃電從沒有那樣怪過,紅的白的都有,雷打得也賊怪;雨下得之大,從沒有過;更主要的是,那風嗬,發出非常淒厲的慘叫,好似當中夾雜了些什麼怪物。我和妻子都心驚肉跳,不約而同地從床上跳起來,想到了廁所。

我把所有的窗子關上,窗簾拉上,看不見那些怪閃電心裏好受些。我倆人坐在廁所裏,靜等末日的來臨。末日又久不來臨,外邊的一切也沒停止。隻有睡,睡著了死了還好些。於是,我們在廁所裏睡了。這時,我充分展示了我作為一個男子漢的魅力:我將廁所中最好的部份讓給了妻子,我請她睡在浴缸裏,還在上邊放了些板結實的木板,我想地震來了東西砸下來了浴缸可以抵擋些,她生存的可能性大;而我,則端了一個沙發放在裏麵,一身不安泰地迷糊起來。

睡到第二天,麼事沒得,可惜整夜的提心吊膽與弓著背的顫抖,還有牆倒屋塌的惡夢。

後來,妻子有了外遇,紅杏出牆,與別的男人去了。這麼多年,我常想起那夜防震的情景,並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這些。

《文字客》20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