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在區高中讀書的時候,可以說是萬般艱難。我5歲亡父。13歲母親亡後,我輟學兩年半重新複習再讀高中,現在是我在鄉村勞作的有肺結核的同母異父的哥哥在供我上學。但他對我極好,鄉親們都說比親兄弟還好。這是真的。星期天放學,我從三十裏以外的學校走回家裏,我拿兩三斤米,十幾斤粗糧。這時哥就給我一元錢。幸虧我父母給我們留下了一片竹林,哥一月賣三四次,不然,這一星期一元錢,他也是絕對拿不出的。
但月月賣,竹子也經不起賣。那些竹子,就變得很稀疏。這是六月,竹子正發筍子,不能再砍賣。於是,有一個星期天,我回去,哥就對我說,老二,這星期沒有一元錢。
我眼睛有點濕,道,那就不要。
星期天下午,我背了口糧,往三十裏外的區高中走。一邊走,一邊想,這星期沒錢,菜,還可以打遊擊,這要點醬,那要點醃菜;但是,那蒸飯用的一頓一分錢的火票,在哪去找?真是頭痛無比,我總不能吃生米。
這樣頭痛地走著,走出院子,走過石橋,便遇上了唐孝德。
唐孝德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學。他父親在村旁的部隊中當技術工人,他和母親兄弟,從另一個縣的鄉村遷到了我們生產隊。他高中畢業沒考上,就回村幹活。他、董順銀、我,是在班上耍得最好的三個人,我們是結交的三兄弟。他們倆人好像隨時都在無條件地幫助我這個最小的兄弟。唐孝德現在看見人,也如那時一樣地笑咪咪的。當下他笑咪咪地問我道,怎麼樣?現在?
這是他的口頭禪。我把學習的情況向他介紹了一下,說競爭厲害,我隻是中遊。我說這些時,肯定在無意中把眉毛皺得很緊。他問我,有什麼不高興的事?
我便把這星期無火票錢這塊心中的大石頭給他搬了出來。
我以為我們就要錯肩而過,他去上工,我去上學。誰知他反而跟我走了。他道,你身上帶了什麼書沒有?讓我看看,我看與我們那時學的有什麼不同。我就順手把一本數學複習大綱交給了他,這是我帶回家看的。
他邊看,邊加速往前走。走出十幾米遠後,他停了下來,把合著的數學書給我道,是比我們那時學的難。不過,你隻要加把力,我相信你還是能考上的。
我苦笑道,謝謝!
我把書放進包裏,就分手走了。我一邊走,一邊頭痛地想著我在哪去找一頓一分錢的火票。
六年以後。
這時的我,早已高中畢業,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了高等學校,已進城工作一年多了。
這天晚上,我坐在縣政府自己的宿舍裏,在軟軟的燈光下,我看著我書架上的書。最下一排的,是我高中的全部課本。我想起數學今生虧了我,我就把幾本數學書抽了出來,包括那本複習大綱。
這時看數學,才覺有意思。我是文科生,數學很差。可以說高考前的大半年,我幾乎放棄了數學。我如果在數學上能多考個幾分十幾分,我今生的命運就是另一個樣子。我今生被數學害慘了。我翻著這本數學複習大綱時,翻著翻著,突然,發現書中竟夾著三元錢,一張兩元的,一張一元的。它們此時已經黴跡斑斑,甚至有些朽爛。
哪來的?
這些課本,我高中畢業後,就打成捆,放在鄉下的哥哥家,進城後才搬來的。我是萬萬不會在當中夾三元錢的。要知道,高中,正是我今生窮得要死的時候。
我突然記走了唐孝德,六年前他借書走在我前麵鬼鬼祟祟的樣子。
一定是他!
他想,我回到學校,一定會看這本複習大綱,一定會發現當中的三元錢。可是,我那以後連數學課本都不看了,又怎會看這複習大綱?
那星期,要是我發現了他給我的這筆巨款,該多好嗬。
但我是在六年後的今天,才發現!
我的淚,頓時奪眶而出。
我走出去,打通了唐孝德的電話,這時他早已農轉非,在五七五部隊工廠工作。我在黑暗中靜靜地對他說,唐兄,你六年前在我數學複習大綱中彙的三元錢款,郵遞員今天終於送到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