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小學的馬校長是個怪人,別人亂用錢他不管,但是他的兒子們想亂用一分錢,那是休想。
他有三個兒子。記得老二那次搬家,從老街上的舊房子搬到樓房中去,按理講,老二是應該請幾個工人幫助搬家的。馬校長不準。馬校長把三個兒子全喊了來,一件一件地幫老二把所有的東西搬完。連一個鹹菜壇子都得他們親自搬,不準花一分錢請搬運工人。
馬校長那次身體不適,上鎮醫院,推到了縣醫院,縣醫院又推到了市醫院,市醫院推到了省醫院。學校覺得嚴重,就派出納陪馬校長上了省醫院。在進行了一係列可怕的檢查以後,他們住到了一個腫瘤病床區。
馬校長就明白了。
病友們見來了新人,就上來看他。馬校長印象最深的是,病友們說他住的這張床,前天才抬走一個人。那個人前後花了八萬元,不到兩個月就完了。進入這個病房的人,不會有一個活著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拉著出納,就回學校了。出納說,花再多錢,你也得治嗬。
馬校長說,八萬元?我隻要三萬元就可以解決西邊那三間危房教室,每個夏天下大雨我擔心得不得了。我向鎮上多次要這錢也沒有要到。花八萬元?我有三萬元就好了。還有,真是要死的話,我也不想在省上的醫院嚇死。
馬校長就不教書了,回到鎮上的老家住,與老伴在一起過。
馬校長隻在鎮上的老中醫那裏開中藥吃。
他像一個真正退休的老閑人一樣,早晨起來跑跑步,想吃什麼買什麼,想睡就睡。精神好的時候,還到棋攤邊去看棋,吼棋的聲音比誰都響。
散步時,有人問起他的病,他聲音宏亮地說,對嗬,我是得了癌症。我隻吃中藥。我就是要看一看,到底是癌症嚇死我,還是我嚇死它。然後就是一陣嗬嗬大笑。
昨天我見到馬校長的時候,已經是他上省醫院看病的十年後。
這十年,馬校長說他已經看見幾十個得了癌症的人,又是開刀又是化療什麼的,一個個短則兩三個月,多則一年半年,就不見了。
可是他呢,這時還是在橋頭聲音宏亮對人說,我看是它嚇死我,還是我嚇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