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國家(1 / 1)

帥士象

二十三年前,我是在怎樣一種經濟狀況下讀完高中的?

那時每星期讀六天書,我每星期的費用是一元錢。這一元錢的主要支出是:每天在學校蒸三頓飯的夥票支出,每頓一分錢,六天共一角八分錢;一星期吃一份三角錢的肉,這是最大的奢侈;此外每頓飯五分錢的小菜。有時舍不得吃也要攢下一些錢,以便搭車之用:從家裏往學校走有三十裏路,每星期到學校,對於背上的一二十斤粗糧(主要是紅薯),我感到苦不堪言,因此總願意省三角錢走完十裏山路再搭二十裏路的車,這種搭車可是人間最大的享受!

便是我這每周的一元錢,也來得非常不容易。我五歲亡父,十三歲亡母,綴學三年後才重讀高中,因此要靠家中同母異父的大哥供養。那時的農村還沒有包產到戶,農村連草也沒有多餘的一把,一周在哪去找一元錢?好在去世的父母為我們留下了一兩畝大一片竹林,大哥每星期砍幾十斤上街去賣了,有一、兩元錢,我便拿走一元錢。要是沒有這竹林,我也讀不出高中!

因此我學習非常努力。兩年的高中畢業後,也有好的回報。那年畢業四個班,兩百多畢業生,隻考中了三個人,我還是考的第一。第一的我離大學錄取分數線還差一分,因此我被國家統計局四川統計學校錄取,說是部屬中專。校址在一千裏之外的四川內江市。

我是以怎樣的行裝去上學的?竹林的竹子經過兩年的砍賣已經非常稀蔬,要留老竹子待來年發筍子,因此無竹可賣了。大哥將自留地邊的幾棵小樹砍了賣了,還賣了一些黃穀,總算湊夠了路費和學費。我懷揣著這些夠好能走攏學校的錢,去上學了。背簍裏塞了一床很薄的舊棉絮為被蓋,上邊是一口小木箱;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所謂最好也就是肩上和屁股上隻有一個補釘。大哥是送我到了四百裏以外的成都的,而我知道,他的包裏,並沒有從成都返回老家的五元路費錢!這些年我從不想問他那年是怎麼回家的!

偏窮人命苦,淨遇倒黴事。火車在半夜中慢慢地行進著,我在昏睡之間,突然聽到列車員叫道:“到內江的下車了。”我拖著行李急急地下了車,等著火車一開車,舉目一望,四處一片漆黑。我想,內江是個中等城市,應該有一大片燈火的,但是怎麼到處都沒有一大片燈火呢?借著車站發黃的燈光一看,原來這不是內江車站,而是資陽車站。一個人呆在漆黑的小火車站裏,無錢也怕人搶。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到售票處一問,到內江還有一半的路程!好,又掏錢買票。

到了學校,報了到,交了學費,包中好像隻有一元多錢了。

二十三年後的昨晚,我與嶽母不知不覺說到了這裏,我突然想到,當時的我膽子可是大到天了:包中竟然敢不揣一月的生活費,就去讀書了;竟然敢不考慮今年兩年的生活費從哪裏來,就離家千裏地去讀書了。我還沒來得及被錢與饑餓逼迫,班主任就告訴我,我作為特困生照顧,學校每月予以雙甲補助,即生活費補助甲等,每月13元;零用現金補助甲等補助,每月2元。那時一個國家幹部一月的工資也才三四十元,因此這錢夠多了!班上像我一樣的雙甲補助生有三個,其他農村來的補助一半,父母是機關幹部的,則不享受補助。

那時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識。

但是現在我想起這些,才驚出一身的冷汗!若國家不給我這些補助,我可憐的大哥永遠也無法支付這筆巨額的開支,那麼我的結果隻有兩個:退學或者餓死!

結果不是。我們這些苦孩子沒想到的,國家早就為我們想到並準備好了!

想到這裏,我那經曆四十餘年滄桑變得平靜甚至有些麻木的心,竟然出現了從沒有過的真正的感恩與激動。我的鼻子發酸,上眼皮中明顯地感到發熱而讓淚花浸滿了眼眶。幾個字從心中沉甸甸地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