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畢業後,因為沒被推薦上高中,就回鄉當了農民。
我隻在隊上上了半年工,就決定不和大男人們一起上工了。我沒法像他們那樣幹粗活,況且工分也低。我決定去撿牛糞。撿一百斤牛糞就有大男人們全天一半的工,非常劃得著。
於是每天我就擔著糞箕,走進那有二三百畝的鬆林中,去撿牛糞。
我極愛在鬆林當中的一個“半島”上,丟了糞箕,在那休息。並且在每天的十點,準時來到這裏。
因為在這個地方,最能清楚地聽見遠方的中央大廠休息時的廣播了。這個時候,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準時地播出一個節目:“小朋友們,小喇叭開始廣播了……”
我癡癡地聽這個節目,聽得入迷,聽得忘記了時間,聽得滿嘴都是香液。
我癡癡地聽這個節目,聽得心痛,非常心痛。因為我在學校的成績算是比較好的,那些最差的“瘟豬子”,連斯大林都要說成美國的人,都被推薦上了高中,我卻沒上成,我感到我被社會拋棄了。每想我離開學校已是現實,我的心比什麼都痛。
我所以每天要來聽這廣播,是我喜歡廣播裏的內容,有盼頭。還覺得隻要自己在聽廣播,就和外麵的世界還有一點聯係。
遺憾的是,廠裏休息的時間很短,往往在我還聽沒完小喇叭的廣播時,就吹起了上工號。
然後,我就非常失望地麵對冰冷的現實,去撿牛糞了。
時間久了,我發現在我坐的“半島”下邊的鬆林中,常有一禿女在活動。她其實是在那裏用竹扒在那摟柴。這時節,樹上的鬆針黃了,她在那裏亂搖著細長的鬆樹,鬆針就紛紛地掉了下來,然後她就摟。
她是一個人。我想,她當然是一個人。這當兒,與她一樣大的女孩子多半在學校學習。作為禿女,我想,在如此的荒丘,禿子初現,她父親就剝奪了她讀書的權力。
想到這裏,我猩猩相惜地在眼角溢出了一些淚。
但是,我內心極愛美,我喜歡過的女孩都是如花似玉,因此,我對下邊的那個禿女,一看就極厭惡。我看了她一眼就不想看她第二眼。
漸漸地我要看她了,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情況。
有我在的時候,那個禿女手搖的鬆樹,就格外有力地在鬆林間亂竄。
並且,她嘴中還會含混不清地唱些歌,她多半是把幾首歌都粘在一起唱。
這很有意思。這時我懂這些,她可能是在這山上遇見了愛情。當然說真的,對於她這個禿女來講,在這荒山上遇見了輟學的本帥哥,乃是她遇見了極品的白馬王子。
盡管我理解她,但是我心中還是極抗拒她的,畢竟她頭上長的不是烏發,而是幾朵稀稀的野菜。
但因為我還要在“半島”上聽廣播,我隻得時時地麵對她。
雖然是麵對,但我對禿女妹妹是極不感冒的。我隻是把她當成冰寂荒島上我一人以外的另一點人聲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突然有一天,禿女沒來了。
一連幾天,她也沒來。
最後我在心中突然有點想見禿女了。雖然我心中想起她頭,就抗拒得不得了,但是在幾百畝無人影的鬆林裏,她的存在,至少讓我多些膽氣。
又幾天她也沒來,我想她定是出了問題。這時節,鬆針正黃得不得了,她沒理由不來摟柴的。結果是我身不由已地跑到她所在的那個生產組去問別人,你們這是不是有個禿女,姓啥,這段時間她上哪去了?
我此後再也沒見到那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