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初秋吧。
一河大水之後,我知道,城外那一條從層層山野之中奔出的小河的一切汙垢、垃圾,都不在了。現在必是一河青青的草、一河幹幹淨淨的石頭、一河清清的如綠如玉的美水。
便有了去看河的念頭。
出城,溯河而上。走過數裏河堤,轉過一個山彎,已將城丟得不見。突然,我發現,被河水衝過的改了道的河中,有一道奇景:
在河水當中,有房子大一塊非常幹淨、細膩的白灰石頭。在石頭向南流向的背後,有數丈長兩丈寬一塊小沙渚,四麵是水。這時,正清風徐徐,四周的水堆起萬千細碎的波,將石沙簇擁。真是太美了。
便想涉水過去,坐於石頭之上,臨水看風景。
心想就會成為現實。我坐在石上,四顧張望,真是太美了——
北邊湛藍的天上,堆著幾百畝大一堆雲。雲高高低低、層層疊疊、遠遠近近、朵朵團團的。上邊的雲雪白,下邊的雲,則被已落下山去的太陽,燒得鐵水一般紅。
北邊的山,西邊的山,東邊的山,構成一個巨大的馬蹄形。而山,由遠而近,是一層層矮下來的,足有七層。最下邊的這一層,萬千喬木中,吐出萬千怪石。
河,就從這馬蹄形的山中,吐了出來。
青山滿目青翠。
有不知名的鳥叫,斷斷續續,在空曠的山中,淒淒涼涼,讓人想到那種得不到的,很讓人心痛的愛情。
清風徐吹,風一浪大,一浪小,挾來了山中複雜的不知名的香氣。
略略地閉閉目,就能更清晰地聽見水向下流去的動聽的聲音。
近看眼前這一潭水,那些閃著白肚子的白條魚,高高興興地從上遊衝下來,見了我,秀目圓睜,嚇了一大跳,又驚驚慌慌地向上遊的深水處逃去。
等一會兒,又小小心心地跳下來,偏頭看看我。
近處的淺水中,螃蟹舞著紅色的大鉗,在亂亂地懶懶地散步。一種手指長的全身柔軟的小魚,據說叫做岩鰍,從這個小石頭下,閃電般竄入另一個小石頭下,它那一身黑色的花朵,好看極了。
……
我懶懶地躺了下來,閉著目。
在如此純淨的自然之中,我覺得我的身心也被自然洗得完全的純淨了。那些在城中像汗與汙垢一樣的金錢、官、名、婚外情、誹謗……,全不在了。我覺得我就像一粒有墨與汙汁的白圍棋子,被自然的清水反反複複地衝洗,現在是純純淨淨的雪白了。
多妙的風景嗬。
……
但是,似乎又並不美妙。
當我入坐這風景不久,就被一種隱隱約約的味道所煩惱。
我一直以為來自對岸的農田。
但是,這種味道,並沒有隨風消失,它隱隱約約的,隨我的欣賞風景而存在。
但我還是不相信。
可是,這時它太甚了,以至味道之大,已殺死了我美妙的思絮。
我不相信,但我還是惱火地站了起來,用目光四處尋找。
竟然發現了。
在大石的背後,不顯眼處,的確有一堆人類的大便。大便已被近兩日的太陽曬黑了皮,但還屬新鮮之列。此時,伴著黃昏的地氣上升,正散發出它的神威。
我的惱火是可想而知的了。
我大踏步離開了這美妙的風景。
邊涉水,我邊想:
在平凡的地方,在人人可及的地方,在絕對不是奇僻險絕常人足跡難至的地方,你所看到的所謂美妙風景,那其實已不美妙了。
在你未發現之前,有人已輕易地捷足先登。他發現了美,享用盡了美,然後用白屁股幹淨利落地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