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印度與中國鼠招婚故事的比較
指出鼠招婚這一故事素及其獨特的循環敘事結構來源於印度,並不能認為,中國的鼠招婚型故事,就其類型的整體來說,來源於印度。如果我們把印度與中國的招婚故事作一些比較,便可以看出,在情節內容、思想風格、功能作用等許多方麵,二者都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其一,印度的鼠招婚故事充滿了宗教色彩和門第觀念。其出場角色是苦行者、仙人、隱士;故事發生的地點在聖潔的恒河;要為鼠女招婚的原因,是鼠女已長到十二歲,“一個女孩子在父親的房子裏,沒有結婚而見到了月信,她就被看做是下賤的女子”;對招婚對象的要求也很嚴格:“兩個人的門第相當,兩個人的財富相等”,知識、財產、相貌、年齡也不能忽視。中國的鼠招婚故事卻是世俗的,非宗教的,盡管故事中也引進了有法術的老人、仙人等角色,但這些角色隻是為鼠女的變形作鋪墊,是神怪故事中常見的,並不帶有宗教色彩;鼠女長大,或者長大後不願侍候老人,要找個有權有勢的強者作丈夫出嫁,這種觀念也是世俗的、中國式的。
其二,印度的鼠招婚故事是寓言,其功能在於給人以道德訓誡,它所采用的循環式圓形敘事結構是為其寓言式的訓誡目的服務的,故事的結尾“它又恢複了自己本來的麵目:跳出自己的族類,實在很難”雲雲,使這種訓誡意義得以加強。正如季羨林所指出的,這個寓言的道德教訓是“一個人不應失掉了‘本真’”。
中國鼠招婚故事的循環敘事結構,的確起到了豐富情節的作用,寓言式的訓誡意義也是有的,說的是鼠事,反映的卻是人類的世間相;但並非像印度故事那樣成為唯一的功能,因為中國的招婚故事另有其更重要的民俗功能。
在這裏,我們要特別指出的是,所謂“循環”,按理說應該是“如環無端”,因此,我們稱印度鼠招婚故事的循環敘事結構為圓形結構,也就是說,鼠向自然界諸公招婚,最後回歸於鼠,這樣才能達到不失本真的道德訓誡目的。而我國的鼠招婚作品中,有兩種敘事方式(結構)卻不是圓形的,用魯迅的話說,就像“‘連環圖畫’這名目,現在已經有些用熟了,無須更改,但其實是應該稱為‘連續圖畫’的,因為它並非‘如環無端’,而是有起有訖的畫本”。第一種,我們稱之為不完全的循環敘事方式。這種敘事結構在我國的兒歌和故事中並不少見,下麵舉兩首台灣歌謠為例。一是1923年《歌謠》周刊刊登的《一隻鳥》:“一隻鳥仔,要嫁。嫁哪位?嫁樹尾。樹尾無火煙,嫁煙鶉……樹榴要結子,嫁老鼠。老鼠要挖孔,嫁與釣魚翁……”接著,這隻鳥仔又要嫁給酒桶、掃帚、司公、乳、蛋……老鼠隻是鳥仔要嫁的一個對象,是循環中的一環。另一則20世紀90年代在台中沙鹿鎮搜集的有嫁鼠情節的歌謠《知了》,采用的也是不完全的循環敘事方式。歌中唱道:“知了知了,哭要嫁。嫁到哪裏,嫁樹上。樹上沒胭脂,嫁水魚。水魚水底遊,嫁石榴。石榴要結子,嫁老鼠。老鼠要打洞,嫁漁翁鳥……”這類歌謠循環詠唱是為了教兒童講話、引起兒童的興味,毫無訓誡意義可言。
第二種,非圓形循環敘事方式,即循環招婚至鼠不是終點,其招婚對象延伸至貓。中國的鼠招婚故事中,相當大一部分都有貓出場,貓是作為鼠招婚的被招女婿的身份出現的。貓的出現,破壞了印度式的招鼠為婿的圓形敘事方式,帶有中國鼠招婚故事所獨有的民俗色彩和以禳鼠為目的的民俗功能。可以看出,中國的鼠招婚結構既采用圓形的循環敘事方式,也采用不完全的循環敘事方式,和非圓形的循環敘事方式;後兩種敘事方式是中國式的,與印度的敘事方式有相當大的差異。
其三,從故事的情節內容來看,鼠招婚便是印度故事的全部;而對於中國故事來說,招婚隻是在民俗型的鼠婚故事的基礎上外加的一個故事素,其基本情節仍然是民俗型的(如鼠擇日婚嫁、交代鼠婚由來、渲染鼠婚場麵、貓捕鼠等),說明招婚故事隻是民俗型鼠婚故事的一種派生類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