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對關羽說:“將軍別來無恙?”
關羽欠身還禮道:“關羽奉軍師將令,在這裏等候丞相多時了。”
話說的都是文縐縐的,其實殺機暗藏。
曹操說:“我兵敗赤壁,到此已經走投無路了,還望將軍以昔日之言為重啊。”
曹操的意思是提醒關羽,別忘了以前我給你的恩惠,也別忘了你自己說過一定要誓死報答我的話啊。
沒想到關羽一句話就把曹操擋回去了,說:“以前我雖然蒙受您的大恩,但也曾經解了白馬之圍作為回報了。今天我奉軍令,在此把守,怎麼敢以私忘公呢?”
這就是諸葛亮要關羽立下的軍令狀起作用了。
曹操一聽,心裏那個懊惱啊!這紅臉竟然翻臉不認人了。曹操非常後悔自己沒有把關羽寫給自己的辭別信帶在身邊。信上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尚有餘恩未報,候他日以死答之,乃羽之誌也。”霸陵橋橋邊我親自為你送別,你紅嘴白牙親口說的“我久感丞相的大恩,曾經立的一點小功勞也是不足為報。他日相逢,一定另有酬報!”我也記得清清楚楚。這些話語,明明都是發生在白馬之圍後麵的。你怎麼能用“解了白馬之圍”就一筆勾銷了呢?
那麼為什麼會出現曹操牢牢記得自己曾經施予的恩惠,而關羽卻似乎不怎麼把他的恩惠當回事呢?或者說,為什麼同是曹操的恩惠,幾年前的關羽感激涕零,現在的關羽卻置若罔聞,感覺上大相徑庭了呢?難道互惠原理失靈了嗎?
恩惠的確是有時效的。這種時效也因為個體差異和情勢限製有很大關係。隨著時間的流逝,往往是施惠者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恩惠對受惠者擺脫當時困境的重要性越來越大,而受惠者的反應則恰好相反。
佛朗西斯·弗林曾經對美國的一個航空公司客服部的工作人員進行了調查。客服部實行的是倒班製,這種製度需要員工之間的相互配合和幫助。研究人員把客服部人員分成兩組,一組員工對自己為同事提供的幫助進行評價,另一組則要對他們自己得到的幫助進行評價。每組人員都要說明提供或接受幫助的時間和幫助的價值評估。結果表明,剛剛接受過同事幫助的員工認為這個忙幫得非常好,應該好好回報。但幫助的時間過去越久,“好”的程度就會大打折扣。而提供幫助的員工則認為,時間過得越久,自己對別人的人情就越大。
今天關羽和曹操就遇到了這種情況。更為關鍵的是,曹操並不知道關羽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關羽受了諸葛亮的激將法,盡管他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但為了賭口氣,不輸給諸葛亮,他肯定要擺脫諸葛亮給他設計好的“放曹”安排。
如果曹操按照上麵所想的反駁關羽,就會陷入了說服的中心路徑的誤區。今天也就無法脫身了。因為關羽完全可以通過“找借口”來抵製曹操的反詰。不是我不想回報你,可是我奉了將令,立下了軍令狀,隻能公事公辦啊。
曹操顯然是個聰明人,他沒有這樣做。他覺得自己曾經施予的恩惠絕不是關羽靠“解白馬之圍”所能償還的。但他知道,這個時候不可強辯,在人屋簷下,必須要低頭。他決定按照關羽的邏輯演進。既然你老是拿“白馬之圍”說事,那咱們就來說說這後麵的事。你過五關的時候,曾經傷了我六條人命,我也沒有絲毫責怪於你,還是派張遼去通知夏侯惇放了你。要不然,你就是渾身是鐵,也隻有二十多個隨從,能夠平安從夏侯惇手下安然脫身嗎?
想是這麼想,說出來的話卻輕柔得多。曹操說:“雲長,你還記得五關六將嗎?”請注意,這是一種非常有用的微妙的提醒!效果遠遠勝過直截了當的表白!關羽不由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六條人命確實是一筆沉重的心理負擔。
曹操當時如果加以痛責,可能也就沒什麼了。但偏偏曹操當時毫無責怪之語……
曹操看見關羽的微妙變化,立即接上一句:“大丈夫以信義為重。將軍熟讀《春秋》,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春秋時期,鄭國派子濯孺子侵犯衛國,兵敗撤退。衛國派庾公之斯追擊他。子濯孺子說:“今天我的病發作了,不能拿弓,我是必死無疑的了。”就問他的駕車人:”追我的人是誰?”駕車的說:”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說:“我能活了!”駕車的人說:“庾公之斯是衛國善於射箭的人;您怎麼反而說‘我能活了’,為什麼這樣說呢?”子濯孺子說:“庾公之斯是跟尹公之他學的射箭,尹公之他是跟我學的射箭。尹公之他是正派人,他看中的弟子一定也是正派的。”庾公之斯追到跟前,說:“先生為什麼不拿弓?”子濯孺子說:“今天我的病發作了,無法拿弓。”庾公之斯說:“我向尹公之他學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您學射箭,我不忍心用您傳授的技術反過來傷害您。雖然這麼說,可是今天這事,是國君交付的事,我不敢不辦。”說完便抽出箭來,在車輪上使勁地敲,敲掉箭頭,射了四箭之後返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