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盒裏的人生觀
文/馬國福
單位門口是鬧市區，常有三輪車夫在此路段等客、拉客。大熱天口渴時他們常常到門衛老頭那裏要杯水喝。一來二去，他們不但和門衛老頭成了熟人，而且和常到門衛處拿稿費和書報的我混了個麵熟。
有一次，我到門衛處拿雜誌社新近彙來的稿費，恰逢一前來要水喝的老車夫。他主動和我搭訕，並從兜裏掏出香煙給我發煙。他掏出的煙盒很是讓我驚訝，竟是二十元一包的“金南京”！在我們的心目中，一天隻掙一二十元的他們通常情況下隻抽一兩元錢一包的廉價煙，根本舍不得抽這種高檔香煙。我覺得這個老車夫很特別。
接過他的香煙，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一角錢一支的“大前門”。我笑了笑：
“老爹，你很有意思啊，能從兩元錢一包的香煙中抽出二十元一包的香煙的味道。”他露出憨厚而又拙樸的笑容說：“想想自己能抽二十元一包的香煙，最起碼心理感覺不一樣嘛。盡管盒子是二十元的包裝，裏邊的香煙隻是廉價的，隻要心懷二十元的感覺，即便再難抽的香煙同樣會有很舒服的感覺，這樣蹬車就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他的話很讓我震撼！我為自己的猜測而臉紅。
點上他給我的香煙，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簽字接過門衛給我的百元稿費單，我徑直上辦公樓。上樓時蹬車的老爹向我蹺起大拇指，說：“小小年紀拿這麼多的彙款，了不起！”我趕忙給他發了一支二十多元一包的“金南京”，以表示感謝。
後來聽門衛老頭說那個車夫真不簡單，老婆常年臥病在床，還要供一個上名牌大學的兒子上學。我為他的樂觀肅然起敬，怪不得他這麼有精神，原來在沉重的生活擔子下他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資本啊。我萌生了有朝一日見見他兒子的念頭。
前一段時間的一個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紛紛趕到單位一樓的樓簷下躲雨。刹那間，大街上積滿了雨水，很少看見行人了。我下班後到門衛處拿剛到的晚報，那個蹬車的老爹正好在躲雨喝茶。大雨早已淋濕了他，雨水從他像梯田一樣縱橫交錯的皺紋間緩緩流下。我問他今天拉客生意怎麼樣，他說不怎麼樣，湊湊合合。說完他又給我掏香煙，這次他掏的香煙更上檔次，是五十元一包的“中華”，我以為裏麵裝的還是幾元錢的廉價香煙，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是真的“中華”香煙。這巨大的反差讓我有點納悶。他自豪地說：“兒子放假回來，得了一等獎學金，是兒子買給我的！”那神情十分誇張、驕傲，眉宇間洋溢著喜悅、滿足。我說：“你兒子真孝順啊！”他未置可否。
我正在抽煙，這時一個穿著雨衣、白白淨淨、一臉書生氣的小夥子走進傳達室，對著老爹說：“爸，回家吧，今天你不用蹬車，我來蹬車拉你回家。”說完拿出紙巾，給老爹擦去臉上的雨水。老爹拉著兒子的手說：“叫叔叔好。”他靦腆地叫了我一聲“叔叔好！”我說：“都是同齡人，叫我哥哥好了。你爸爸真了不起啊，培養了你這樣一個孝順懂事的大學生。”
出門時他突然給我說了句讓我驚詫不已的話：“多年前我爸爸還是個代課教師呢，他說過如果不能擁有美好的人生，那一定要有美好的人生觀！”
兒子蹬車，老子坐車，望著漸漸消失在茫茫大雨中的父子倆，這感人的一幕讓我的心慢慢濕潤起來。
那句話深深地烙在了我心中：如果不能擁有美好的人生，那一定要擁有美好的人生觀。我終於明白了老車夫為什麼在高檔的煙盒裏裝廉價的香煙：他是在以一個香煙盒為工具，把人生的減法變成加法，把生活的負數換算成正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