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在充斥騙術和老千的世界,從國家層麵直到社會下層。文中的張氏兄弟一擊而中,完身而退,可謂騙子中之大俠。

舉辦過多屆的中、韓、日三國圍棋擂台賽又要開始了,這次三國各派出五名最有實力的棋手上陣。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場空前激烈的比賽,因為在棋壇上稱霸多年的韓國“二李(李昌鎬、李世石)”最近已經受到中國棋手羅冼河、常吳的強力衝擊,沉悶多年的日本棋壇也已經強力複蘇,像依田依基、山下敬吾和趙治勳等最近都有著不俗的戰績。不過這些棋壇名人的大名,還有棋賽的具體進程,與本文的內容沒有什麼實質關係,盡可虛化。以下用中、韓、日的A、B、C、D、E代替。

此次擂台賽最大的亮點在於中國博彩業的強力參與。中國最負盛名的博彩公司--誠信公司主辦,采用累進式計分,具體辦法是這樣的:每股投注為200元,彩民一次性投注後可以在網上參加每次比賽的競猜,贏一次得一分。總的比賽場數是不定的,取決於各方的戰績,如果每方都戰到“老將對麵”,則共比賽14次。屆時,得14分(即每次競猜全對)、13分和12分的彩民將分別獲一、二、三等獎,其餘人被淘汰。按博彩業慣例,所得彩金的40%用於營運費用、稅金及慈善事業,其餘60%由中獎者分享,其中一等獎獲得者將分得其中的50%。

大致做一個估算,假如共投500萬注,彩金總額為10億元,其中一等獎可得3億元。又假如共有100個一等獎得主,則每人分得300萬元。無疑這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數字。

該博彩活動的最大困難,是如何克服國人根深蒂固的“懷疑一切”心理。這也難怪,雖然西安寶馬博彩大弊案已是陳年舊事,但坑灰未冷,眾彩民心有餘悸。須知該弊案是一位最無畏的受害彩民以生命做賭注,引起新聞界的注意,才最終得以水落石出。但一般彩民掂量掂量自己的勇氣,怕是不大能做到這一點,所以也就退避三舍了。誠信公司為了喚醒國人的勇氣,采取了不少措施,特別是聘請瑞士著名公證機構若曼遜公證處作監督。這個措施非常有效地恢複了國民對社會的信任,最終誠信公司賣出了1000萬注,大獲成功。

後來的事實證明,誠信公司在此次博彩中確實是清清白白、童叟無欺的。雖然此後仍有人在網上罵他們欺騙、做套子,說一等獎得主都是公司的關係人等等,但這些指責並無根據。這些罵街者多半是那些猜對了11次或10次的彩民,即那些“隻差一兩步就能獲獎”的人,他們的心情可以理解,罵幾句泄泄心火,不久也就風平浪靜了。

但既然本文的題目是“天下無賊”,讀者都不傻,自然會猜到文中必然涉及騙子和受害者。這要從一個外國人的參與說起。

話說北京高華盛證券公司的美籍職員切尼姆斯也參加了投注,這主要是緣於他對中國圍棋的興趣。切尼姆斯是有名的中國通,北京話說得倍兒棒,熟讀《孫子兵法》、《三國演義》、《左傳》和《史記》,也會下圍棋,水平不高,隻是業餘三段。他知道,自從1997年電腦“深藍”戰勝了國際象棋特級大師卡斯帕羅夫之後,電腦棋手已經在國際象棋、中國象棋、印度象棋、各類跳棋等所有棋類運動中橫掃人類棋手--除了圍棋。在這個領域裏,電腦與人相比隻相當於一個智障孩童!即使最優秀的電腦程序,在與最低段位的棋手比賽時,還要後者讓十子才能勉強戰平。偏偏圍棋規則又是各種棋類中最簡約的,基本上隻有一條:排除四麵被對方圍著而沒有空隙的狀態。最簡約的棋規卻成就了最深奧的棋理,可以說,至少在發明棋類博弈方麵,中國古人的智慧是世界第一,甚至多出了幾個數量級。所以,盡管中國目前的科學成就有限,但他仍對中國人的智慧心存敬畏。

與中國彩民的心態不同,切尼姆斯在投注時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中是否會有貓膩。原因很簡單,在美國,即使最無恥最膽大的賭業老板也不敢出老千。因為美國法律在這方麵有非常嚴格有效的條文,嚴格的法律造就了美國博彩業的絕對誠信。

切尼姆斯參加投注有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他因為自己的工作性質,可以很方便地收集到所有參賽棋手的詳細資料,諸如某兩位選手之間的曆史戰績、某人的心理素質,甚至未來某次比賽時雙方棋手的身體狀況等等,他都能輕易弄到。把這些詳盡資料輸到電腦中,再用一個專用博弈軟件來預測勝負。當然預測結果不會絕對準確--宇宙中永遠沒有絕對準確的預測或占卜--但無疑可大大提高勝算。雖說這樣占用了一點工作資源,多少有點假公濟私的味道,但300萬元人民幣,可是一筆不小的業餘收入啊。

三國擂台賽的第一場比賽,按抽簽結果是中國的E對陣日本的E。這場比賽懸念不大,因為從曆次戰績看,中方棋手占有很大優勢。在切尼姆斯的個人電腦預測中,勝負比率達到9比1.所以他當然是對中方下注,而且贏了第一分。

不久他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電子郵件,故事就從這裏開始了。

先生/女士:

我們已經得知(當然是用了某種不大合法的技術手段啦,敬請原諒)您參與了三國圍棋擂台賽的第一次競猜,並贏了第一分。向你祝賀!謹通知你,下次比賽即中國E對陣韓國E時,比賽結果是韓方取勝。我們的預測鐵定準確,絕無失誤,建議你一定按我們的預測投注,以確保你的積分。

對不起,我們窺探了你的小小隱私,再次致歉!以後你就會知道,你在這件事上的所得必然大於所失。

兩個遊戲風塵之大蝦

某年某月某日

接到這封郵件之前,切尼姆斯已經用自己的方法作了預測,結果倒是和信中說的一樣。盡管這樣,他對這封來信也根本沒有重視,他不相信任何人的預測能比他的資料和軟件更準確。至於這封郵件的動機,可能是行騙,也可能是哪個網蟲的搗蛋,現在網上有很多這樣的好事之人。他沒有理睬它。

這次比賽果然韓方勝,切尼姆斯又贏了一分。然後,他又收到那兩個匿名者的郵件:

先生/女士:

我們得知你按我們的通知下了注,從而贏得了第二分,謝謝你對我們的信任!謹通知你,下次比賽即韓國的E對日本的D時,比賽結果將是日本取勝。我們的預測鐵定準確,絕無失誤。相信你這一次仍會按我們的預測投注,以確保你的積分。

兩個遊戲風塵之大蝦

某年某月某日

切尼姆斯看了這個預測結果,不免搖頭。日本的D先生是一位旅日華人,曾是日本的超一流選手,但今天已經廉頗老矣。圍棋其實也是吃青春飯的一種殘酷運動,這裏可不是老人的天堂。切尼姆斯用自己的資料和軟件作了預測:D的勝負比率僅為2比8.那兩個“大蝦”這次肯定看走眼了,要不就是有意騙人。他打開誠信博彩公司的網站,就要為韓國選手下注--但他敲擊鍵盤時臨時改了主意。為什麼?他說不清,但直覺告訴他,也許這些郵件中有戲,值得循跡追蹤下去。而且,說到底,即使這次上了當,損失不過是200元人民幣嘛,不值一提。

事後他非常慶幸,他按直覺行事是做對了。第三場比賽結束,爆了一個大冷門,日本的D老人竟然中盤戰勝了韓國的小E!據說大部分彩民都痛失這一分,而切尼姆斯在慶幸之餘,不禁對那兩個“大蝦”產生了興趣。他急切地盼著下一封郵件。

先生/女士:

非常感激你再一次信任我們!可以說我們已經是知音啦。謹通知你,下次比賽即日本的D對中國的D時,仍是日方取勝。

再透露一點小機密:我們兩人發明了一種算法,暫時命名為“鬼穀子算法”。它可以基於不完備的資料,在進行多重可公度計算後,得出理論上準確的預測。坦率地說,我們的算法尚不完備,但用來對付圍棋擂台賽這樣簡單的兩參數博弈,絕對是小菜一碟。我們很想找一個陌生人來試一試這個算法的威力,就隨機地選中了你。所以--請盡管放心地按我們的預測投注,你一定會奪得一等大獎。

哲學家們說,不可能絕對準確地預測未來,因為一個能準確預測的世界沒有“自由意誌”的存身之地,二者構成了哲學層麵上的悖論。但你會看到,我們將挑戰這個結論。前提是:你不要把我們的預測透露出去,也就是說,不要過於強烈地幹擾世界的本來進程。古代的算卦先兒說“天機不可泄露”,實際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相信你會保密的,畢竟你也不願意讓更多的人來分享你的大獎彩金,對不對?

郵件的署名也變了:“兩個小有才氣的年輕數學家/某年某月某日”。到這時,切尼姆斯已經對他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雖然按他的電腦預測,第四場打擂中國選手勝麵較大,但他沒有猶豫,立即按信中的預測投了注。此時他關心的已經不是投注的收益,而是這兩個想“挑戰哲學家的年輕人”。他決定一直按他們的預測投下去,看看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第四場比賽結束,那位已經是過氣明星的日本華裔老棋手又燦爛了一次,以一目半戰勝了中國的D選手。切尼姆斯的賬上也因此又增加了寶貴的一分。

這麼著一直到了第十場比賽結束,切尼姆斯十次競猜全中。他的興趣越來越濃,並把有關情報向上級作了彙報。所以,他對“鬼穀子算法”的關注,已經從“副業創收”的層麵上升到職務研究,以後再占用工作資源也就理直氣壯了。等第11次郵件發來時,切尼姆斯使用技術手段進入中國網通的資料庫,查出了郵件發自這個國家H省省會Z市某家寬帶用戶,戶主叫張儀,住在某街某號。

因為他的工作性質,他在中國有相當廣泛的交往。第二天他約見了一個籍貫是H省Z市的中國朋友李士誠。切尼姆斯確實按那兩人的囑咐,未把預測結果向任何人擴散,但李士誠是例外。因為切尼姆斯知道,在今後的工作中需要李的參與。

約見地點是在北京飯店。聽了切尼姆斯的介紹,李士誠沒有絲毫遲疑,決然地說:

“一定是騙子!你盡管相信我的話,他們一定是騙子!”他甚至對切尼姆斯先生的幼稚輕信十分驚奇,“你--竟然相信他們?”

切尼姆斯笑道:“我並未相信他們,也沒有不相信他們。這取決於他們以後的預測是否準確。如果次次都準,那必定有什麼值得探究的原因。”他分析道,“如果這是個騙局,那隻有一種可能:比賽組織者已經事先設定了每一局的輸贏,這個結果又被那兩人竊得,想轉賣給我。但我相信,三個國家的15位圍棋名家絕不會通同作弊吧。”

“那當然不會。但給你發郵件的人肯定是騙子,這一點也不用懷疑。隻說一個反駁理由就夠了:如果他們能準確預測,為什麼不嚴守秘密自己去投注?他們和鈔票有仇?幾個億的彩金啊。”

切尼姆斯點點頭:“你說的確實是一個非常有力的理由。但凡事都有例外。”

李士誠對他的迂腐大搖其頭,覺得保護這個天真的外國友人不上當,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充分說服朋友,他坦率地說:

“這句話說出來很讓人臉紅的--我的家鄉可是盛產騙子的地方。這些騙子常常能進行超常思維,讓你防不勝防。舉一個我經曆過的例子吧。大約是30年前,我上小學。有一天放學回家,街口的人群中,一位氣功師正炫耀他能用指頭鑽穿磚頭,並請在場哪一位到附近隨便找一塊磚頭來,交給他當場表演。我那年10歲,正是好奇兼好事的年齡,立即鑽出人群,跑了很遠,撿到一塊半截磚,跑回來交給那人。那人運運氣,用食指刷刷地鑽磚,頓時磚屑橫飛,磚頭很快就鑽透了。我佩服得不得了,心想今天碰上真正的武林高人了。以後再有人懷疑,我就會挺身而出加以反駁--怎麼可能是騙子呢,那塊磚頭可是我親自在路上撿到的!實際上呢,你猜是咋回事?”他停了一下,問切尼姆斯,後者笑著搖頭。“這個騙局非常簡單:那位氣功師在每次紮場子之前,先把方圓200米之內的磚頭仔細清理走--他知道找磚的人不會走太遠的。然後放上幾塊做過假的磚。這些磚都用鑽頭鑽了洞,把洞壁打磨光滑,再用糨糊摻磚屑仔細堵好,外表上看不出來。就這麼著,我心甘情願地為那騙子做了一回托兒,還是免費的。”

切尼姆斯哈哈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那就再說一種我親身經曆過的騙局。喂,麻煩小姐給我找一根軟帶,一兩米長就行。”服務小姐聽他擺龍門陣也來了興趣,很快找到一根布帶,含笑送來了。李士誠把軟帶對折,再以對折點為中心把軟帶盤成圓,圓心處形成頗似太極圖的形狀,出現了兩個對折點。“這是中國民間非常普遍的騙局,俗稱‘紮圈’。可以說中國凡有井水處就有‘紮圈’,還發展成不同的變型。騙子是這樣幹的:先把繩子盤好,請參賭人判斷出真正的對折點,用筷子紮住那片空間,然後莊家捏著兩根繩尾向外拉。如果你紮對了,軟繩就會卡到筷子上,你就贏了。如果紮錯,軟繩就會沿著筷子滑走,你就輸了。但實際上呢,你永遠都不會贏。看得出來這是如何搗鬼的嗎?”

切尼姆斯認真揣摩一會兒,搖搖頭。他的智商頗高--幹他這一行,沒有高智商不行,但他一時半會兒沒能破開這個“局”。李士誠笑了:

“其實也非常簡單。如果你紮錯了,莊家就按正常動作,捏著兩個繩尾向外抽繩,軟繩就會沿筷子滑走,你就輸了;如果你紮對了,莊家就在手掌的掩護下,用小拇指把最外圈的那段繩子撥走,再把第二圈和第三圈並起來一塊兒往外抽,這時軟繩仍會沿著筷子滑走。所以,除了騙子的托兒,外人永遠贏不了的。我第一次見這種騙局時,蹲在那兒研究了將近一個小時,總算弄明白了。”

切尼姆斯欽服地說:“不錯,你能參透這樣的騙局,我想你的智商一定很高。”

李士誠自嘲說:“嘿,小聰明而已,人們常常把太多的聰明用到不該用的地方。喂,聽了我說的故事,你還相信那兩位‘年輕數學家’嗎?”

切尼姆斯略略猶豫,他並沒有被說服:“你舉了很多超常思維的騙局,很有說服力。你還提出對那兩人動機的懷疑,這點懷疑也很有力度。但相反的證據更有力度:不管以什麼辦法,反正這兩人已經在連續11次賽局中全部猜對了結果,並在比賽之前就通知了我。這是我親身經曆的事實。對這點,你如何解釋?”

李士誠搖搖頭:“我暫時找不到解釋。我說過,騙子們常常有超常思維,正常人很難參透的。”

“那咱們拭目以待吧。如果餘下三次比賽他們仍能預先料定的話,那這個‘鬼穀子算法’就肯定是真玩意兒。14次全部猜中的概率隻有1/2~14,即1/16384.如此準確的預測,靠你剛才說的那些小騙術,無論如何是達不到的。”

“那好,往下看吧。有什麼進展請及時告訴我。”他警告說,“估計他們很快就會要你掏錢了。凡是騙局,沒有不牽涉到金錢的,這是我集多年經驗而確立的騙術第一定律。”

兩人把這個話題拋開,扯了一會兒閑話。切尼姆斯問李士誠的孩子是不是讀到高二了,李士誠早先說過,讓兒子上完高中就去美國上學,但美國目前對中國人的簽證把關相當嚴,切尼姆斯早就答應過幫他疏通。“孩子辦簽證有困難的話,及時通知我。朋友的承諾永遠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