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有偉丈夫碧眼虯髯,款門求見,自雲能教此馬。引就櫪下,馬一見即長鳴。此人以掌擊左右肋,始弭耳不動。乃牽就空屋中,闔戶與馬盤旋。李自隙窺之,見其手提馬耳,喃喃似有所雲,馬似首肯。徐又提耳喃喃如前,馬亦似首肯。李大驚異,以為真能通馬語也。少間,啟戶,引韁授李,馬已汗如濡矣。臨得謂李曰:“此馬能擇主,亦甚可喜。然其性未定,恐或傷人;今則可以無慮矣。”

馬自是馴良,經二十餘載,骨幹如初。後李至九十餘而終,馬忽逸去,莫知所往。

【譯文】

早逝的兒子汝佶,生於乾隆甲子年。小時很聰慧,沒讀多少書,就能作八股文。乾隆乙酉年中了舉人,這才開始鑽研詩,古文還沒有找到正確的途徑。時值我從軍西域,他就跟隨詩社的才子們交遊,錯誤地學了公安、竟陵兩派的文風。後來又在泰安跟朱子穎學習,讀到《聊齋誌異》抄本,當時這本書還沒有刻本。又誤入它的窠臼,竟然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直到病故。他的遺詩遺文,隻交給了孫子樹庭等人,作為他們父親的遺物保存,我沒有編排整理過。唯有他所寫的雜記,還沒成書,其中有的寫些瑣事,還可采用。因此選擇了幾條,附錄在本書最後,以不埋沒他點著燈嗬開凍住的毛筆寫作的辛勞。同時又惋惜他誤入歧途,一事無成,卻隻靠這種無關著書立說的文字來留下自己的名字。

花隱老人住在平陵城東麵,鵲華橋西邊,不知他是哪裏人,他也從不說自己的真名實姓。他的居所有亭台水石,種的花草就更多。平常不喜歡交遊,然而如果有人來看花,他卻從不拒絕。他拄著拐杖、彎腰駝背在客人前麵引導,手不停指點著,嘴不停說著。

唯恐別人不懂花、看不到花。園子裏幾乎沒有空隙,各種花木奇香異色,紛繁滿眼被風吹動著,一眼看不到邊際,尤其是蘭花、菊花和竹子,更是天下的珍奇。蘭花有紅色的和白色的,菊花有墨菊和綠菊。還有兩種竹子,丹竹全身赤紅,玉竹上下純白;其他有的方形,有全身長滿了斑點的;有紫色的,有像是長了百節的。雖然不能常見,還能常聽人說起。奇怪啊,物品聚集在愛好它的人那裏,還是這樣啊!

某書生借住在岱廟的環詠亭。當時已經是隆冬,北風刮得很緊。他夜裏挨著爐火坐,冷得受不了,就滅燈就寢。一覺醒來,看見天花板紙破的地方透出亮光。覺得奇怪,悄悄地披衣起來,從破口處仔細看。看到有一個漂亮的婦人,身高不滿二尺,紫色衣服青色褲子,穿著紅鞋,小腳纖細得像手指一樣,梳著當時流行的發髻;正在燒火做飯,灶旁放一張矮茶幾,茶幾上的錫燈盞熒熒亮著。他心想這肯定是狐狸精。正在凝視之間,他忽然打了一個噴嚏。婦人一驚,碰到了矮幾,把燈弄倒了,於是什麼也看不見了。第二天早上,書生弄破了天棚查看。隻見有黃泥築的小灶,非常光潔;鐵鍋有碗那麼大,裏麵的飯還沒有熟;小小的錫燈盞倒在茶幾下麵,油痕狼藉一片。隻是燒火的地方天棚紙沒有燒著,真是太奇怪了。

徂徠山有兩條巨蟒,形狀不像一般蟒蛇,頭頂有像牛一樣的角,紅黑色,望過去閃閃發光。巨蟒身體約三四丈長,蜿蜒棲息在深澗裏。這條山澗有一畝地那麼寬,半裏路長,上麵兩座山夾著,隻有三尺左右的縫隙。遊人登上山頂,對著縫隙俯視,就能見到巨蟒。相傳幾百年前,常常害人。有個神異的僧人把蟒禁製住,蟒就出不來了。深山大澤之中,生長龍蛇,像這樣的蟒也不值得奇怪;奇怪的是它潛伏幾百年,卻不餓不渴。

泰安姓韓的書生,名叫鳴岐,是個大族子弟,以行醫為業。曾經深夜騎馬到人家去,忽然看見幾步之外有個巨人,高十多丈。韓鳴岐一向膽大氣豪,放馬跑過去,距離一尺遠的時候,他揮鞭打過去。這個巨人頓時縮到三四尺,短發蓬鬆散亂,樣子極為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