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停。”

又一次叫停之後,整個片場的氣溫,不出意外地再一次地往下走了三度。盡管室外豔陽高照,室內卻冷得像冰凍三超人人自危之餘,又都在心裏打哆嗦,沒人敢去看這一刻導演和女主角的臉色,生怕一著不慎,被台風尾掃到,平白送去當炮灰也就算了,要是為此丟了工作,那就實在太得不償失了。

程靜言的新片《傾蓋如故》開拍至今足三個禮拜,凡是有涉女主角的鏡頭,別說一條過,如果有那個鏡頭五條以下能過的,全劇組都覺得憑空掉了金元寶——這就意味著這一天有希望在半夜之前結束這一天的工作,但可惜的是,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擔任主角的倪珍珍,以前是個平麵,後來一夕之間躥紅,唱歌主持演戲,第一次擔綱女主角就是在程靜言的新片裏。這樣的勢頭圈外人看得像是神話,知道內情的圈裏人卻隻當又多了個談資,都是吃一碗飯的同行,有些話彼此兜住,心知肚明不點破罷了。

不管戲演得多要命,她倒是真的美,雪膚烏發,明眸皓齒,隻要展顏一笑,就算犯了天大的錯事,一般人恐怕也很難不為之心軟,繼而不予計較,隻為再求美人開顏。

不過可惜的是,程靜言並不是一般人。

這一次他又叫了停,看著臉色也隱約發青的倪珍珍,倒是不發作,臉色也很平靜,走過去心平氣和地說:“現在台詞都貼在化妝盒和抽屜裏了,還有什麼問題?”

倪珍珍看起來是想白他一眼,後來看邊上的助理拚命給她使眼色,硬是忍住了,嬌滴滴地指著抽屜說:“可這桌子左右兩邊都有抽屜啊,就不能換張隻有一邊有抽屜的桌子嗎,這樣我就不會開錯了。”

這句話說得全場都靜了,無人不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的表情,又全都在拚命掩飾的同時,想看程靜言對這個寶貝怎麼處理。程靜言依然不動聲色:“你左右不分?”

“平時是分的,就是一全心投入演戲,腦子裏想不到別的了,哪裏還顧得上分左右嘛……還有那個化妝盒,字太小了,我看得好費力。”

程靜言微笑:“原來你在想。”

他這一笑,立刻有人跟著悶笑,又不敢過於放肆,笑了幾聲趕快拿咳嗽掩庚去。倪珍珍看見這個笑容,以為這件事算數去了,傳聞中難搞定的程靜言也不過如此,就展露出一個大大的,甜美的笑容:“導演,所以你看是不是能換張桌子呢?要是隻有一邊有抽屜,不就沒事了?還有啊,這個戲的台詞怎麼這麼長啊,不能再縮短一點?要不然就像拍電視劇時候那樣,隻動嘴巴不出聲,後期再配上,這樣大家都不要這麼辛苦了,不好嗎?”

她笑盈盈地望著程靜言,等他點頭。誰知道程靜言驀然收起笑容,語氣還是淡淡的,話是對著整個片場說的:“大家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裏,五分鍾後開始清場,清場完畢就可以散了,明天休息一天,下周一準時開工。”

這通知來得沒頭沒腦,但聽到提早收工,誰又不高興,無不手腳麻利地把手上的事情交待完,就三三兩兩結伴快速離開了攝影棚,每半個小時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散了,除了程靜言身邊的班子,就隻有倪珍珍和她的助理還摸不著頭腦地留在原地。她見程靜言一時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又對剛才的提議不置可否,倪珍珍覺得無趣,又不甘心無功而返,就站起來,走到程靜言身爆用她那一貫的嬌柔嗓音提醒前者自己的存在:“導演,所以剛才我那個提議,您的意思呢?”

程靜言仿佛這時才留意到她的存在,轉過身看她一眼,靜靜說:“我覺得不怎麼樣。那這樣吧,你不要演了。”

“導演……?”倪珍珍疑心自己聽錯了,笑容掛在臉上一時來不及褪去,不由得微微蹙眉,我見猶憐地輕喊了一句。

程靜言已經看都不看她,轉身和一旁的Amy交待:“把倪的合同送去我辦公室,單方違約的錢,我來賠。再通知片場大門,倪一行人的通行證,明天開始正式作廢。就這樣。”

這一手不要說打得倪珍珍措手不及,就連Amy也是一怔,才趕快點頭,把幾件事情記下來,又吩咐幾個小助理去分頭通知和準備文件。倪珍珍自從圈跳出來入了影視圈,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氣得渾身發抖,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特別是看到程靜言若無其事的樣子,更是恨極。她為了這個片子,半個月來吃夠了苦頭,看盡了程靜言的冷臉,也聽了不知道劇組私下的嘲笑,如今卻被導演輕飄飄一句話給辭了,一肚子的火頓時再也壓不下去,正好攝影棚裏的閑雜人等也走光了,“罪魁禍首”又正在眼前,於是猛然就開了火:“程靜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倪珍珍本來有些童音,軟糯糯嬌滴滴,聲音猛一拔脯忽然有了尖銳的金屬音。在場的人沒防備她的聲音能有這樣的效果,幾乎都嚇了一跳。她既一鳴驚人,索性不管不顧把一腔的怨恨一古腦地傾吐出來:“嫌我不會演戲?看不起我?要趕我卓你當你自己幾斤幾兩,還以為真有權力撕我的合同?我告訴你,這片子我演定了,你要是看不順眼我,你就滾!也不看看這是誰出的錢,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蹬鼻子上臉了!”

場子裏本來就沒有人,她聲音又尖,全棚都是一個人的回音。倪珍珍盛怒之餘,看到程靜言陰沉下來的臉色,隻當是自己戳到他的痛處,又是得意又是爽快,正好餘光瞥見有人進來,一看是穆嵐和周愷,這下更是如同被打了一針管的雞血,指著穆嵐對程靜言說:“我演得差?那這個之前連戲都沒演過的是女人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把她搞進來的?還一個勁的削我的戲份加她的戲……好啊程靜言,我算是明白了,你這麼處心積慮趕我賺是想著我走了之後你好給你姘頭騰位子,好名正言順換女主角是不是?我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吧,做你的白日大夢去!這片子我演定了,你給我滾,帶著你家的□一起滾!”

她罵得氣勢洶洶,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剛進來的穆嵐和周愷耳中。穆嵐還沒來得及說話,周愷已經變了臉色,罵了一句“做姘頭的倒罵別人不幹淨,什麼玩意兒”,正要出聲,卻被穆嵐輕輕拉住了袖子。

穆嵐趟進這場渾水,實在稱得上無妄之災。

試鏡之後的第二天一大早,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接到電話,告訴她試鏡成功,就等她去新誠簽合同。她本來已經沒做打算,沒想到居然接到這個電話,第一時間還以為是在做夢,直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用力咬了嘴唇,才意識到原來這不是白日夢。接下來一切快得像順流而下的水:簽合同,搬家,拿到劇本,再一個多禮拜就片子就正式開拍了,她甚至都沒上一節表演課。

開拍之後日子更像一場夢。穆嵐沒學過表演,程靜言也不是會主動指導演技的導演,身邊又沒什麼人問,頭兩周的時候就每天清早到深夜賺坐在片場看其他演員是怎麼演的,程靜言又是什麼要求和標準。好在除了倪珍珍和穆嵐自己,劇組裏的其他演員都稱得上經驗豐富,穆嵐又有心,這樣旁觀了一個星期之後,等到第三周輪到有她的戲份時,雖然站在鏡頭前麵還是不失新人那青澀的僵硬,但輪到吐字清楚,情緒到位,已經比倪珍珍的矯揉造作要好得多了。

穆嵐在片子裏演一個初入歧途的小偷,加起來也就是十五分鍾的戲份。正式開拍後幾場戲對下來,她很快就領悟到程靜言為什麼要找個不懂演戲是什麼的新人:角色本身並不是個壞人,隻是生活所迫又不知世事,踏上了錯誤的道路而不自知,盡管一再行差踏錯,倒也沒有失去本性裏最樸素的天真和善良。她有一場被抓進警察局裏的戲,整場就是兩個人對答,小偷本來打算統統說謊,但很快被觸及愁腸,先是不小心半真半假,後來招架不住內心的煎熬,全部說了實話。

這場戲本來打算今晚拍完,但因為倪珍珍那邊進度拖延,隻拍了個開頭,就不得不停下來去拍主角的戲。穆嵐這段時間為了拍戲一直睡得很少,有些精神不濟,所以申請出去散一圈步,提提精神,散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過來探班的周愷,兩個人一路閑聊著回片場,卻看見大夥兒卻是都散了,抓住一個一問,隻知道程靜言宣布收工,卻沒有人敢多嘴真正的起因。穆嵐一點不知道根底,隻想著還有東西留在棚子裏,想取了再回家,沒想到一踏進門,就正好撞到眼上,被暴跳如雷的倪珍珍罵得一頭的狗血。

周愷低聲咒罵的話傳入穆嵐的耳朵裏後,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這樣無辜牽連,最初覺得像是被人扇了兩耳光,後來轉念一想,這信口雌黃的事情,還當真不成?正好她注意到周愷要出聲,想也沒想,就出手牽住了他的衣袖。

周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麼,這女人骨頭輕得要飛起來了,非要吃個教訓。”

穆嵐說:“程先生看來是要說話了。”

話音剛落,自倪珍珍歇斯底裏開始狂吼就沒做聲的程靜言,這時終於出了聲:“我是什麼東西你不用管,該說的我也說完了,其他的你隨意。”

傳言中程靜言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壞,但今天卻始終客客氣氣,不要說發作,連搭理都不搭理。倪珍珍發了一大通火,始終像拳頭打在棉花堆裏,正覺得不來勁,恨得牙癢還要再吼,忽然助理怯怯把電話遞到麵前:“倪,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