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十一說完這句話,便靜靜地看著顧如瀾。
顧如瀾卻沒有說話。
他垂著眼眸,手指輕輕在身旁石桌上叩擊,這個小動作原本是鶴十一的,可兩人畢竟是幾千年親密無間的師兄弟,顧如瀾不小心也有了這樣的小動作,卻也不自知。
“師兄,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懂。”沉默許久,顧如瀾忽然開了口,他抬起頭來看向鶴十一。
他的眼神居然有些迷茫,加上他一身無辜的道袍,居然顯出一絲青澀。鶴十一心裏一動,知道如今坐在他身邊的,或許並非已經複活的燭九陰,而是曾經跟在他身後“師兄”長“師兄”短的小師弟。
“當我肉身死去的那一刻,無數前世的記憶瘋狂湧入腦海,好像與生俱來,又像是被強塞進了許多的記憶。刻骨的仇恨和不甘,就像是從骨頭裏長出來的一樣,這些東西把我捆綁住,讓我甚至忘記了與阿瑰在三途河畔的約定。”顧如瀾開口,聲音裏有著淡淡的疲憊:“於是,我開始著手準備,我所做的一切,都為了這一天——為了毀了這個人間界。”
“可是,就在剛才你問我的那一刻,我忽然又覺著好沒有意思。我究竟是誰呢?如果是燭九陰,那他本就該死了,如果是顧如瀾,那又為什麼要去做燭九陰該做的事情?”顧如瀾看向鶴十一:“師兄,我後悔了。”
鶴十一眉眼間微微一動。
“我讓阿瑰在三途河畔等了這麼久,七千年啊……七千年白雲蒼狗,人間滄海桑田。若那一年,我如願赴約,或許我與阿瑰已經在人間界牽手輪回無數次了。”
“或許,我們早已共同度過無數次不同的人生,或許曾經舉案齊眉,生兒育女,攜手走向垂垂老矣;又或許曾經爭吵,彼此怨憤責怪,又兜兜轉轉走在一起……”
顧如瀾說著,眼裏的光忽明忽滅:“可是,這一切都被我忽略了……因為一個上輩子不屬於我,而屬於‘燭九陰’的記憶。”
鶴十一沒有說話,隻靜靜地聽著顧如瀾的話。
“就在不久之前,我看著阿瑰煙消雲散……那一刻,我開始恨燭九陰。”
“他毀了我作為顧如瀾的一切,也毀了我跟阿瑰所有的可能。”
顧如瀾越是說,心中疲憊感便越是濃重。他晃晃蕩蕩站起身來,踮了踮腳躍到樹上,眯了眼,散出他魔神無以倫比神識,審視著這片早已滿目蒼夷,麵目全非的人間界。
鮮血,背叛,暴戾,虐殺。
哭喊聲和怒罵聲此起彼伏,整片大陸仿佛陷入最最黑暗的深淵。
在天上赤月如血一般的月光之下,整個人間界正顯露出它最醜陋的一麵。
“有意思麼?”顧如瀾喃喃自言自語道:“真沒意思。”
這一切如願發生了,他心心念念籌劃了七千年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可是在發生了的當下,他卻覺著內心無比空虛。是啊,無論是凡人還是神仙,都是虛偽的,所謂的虛妄界,不過是他們自欺欺人藏匿醜惡的遮羞布,將這塊遮羞布掀掉,所有人赤裸裸地展示出他們的黑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