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離開京城後,我的生活又恢複了原樣,雖然轉眼就過了年,開了春,離選秀的時間越來越近,可選秀這件人生大事對我卻沒有絲毫的影響,我也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依舊每日裏孜孜不倦、不遺餘力地在京中努力搜尋天一閣的藏書,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件事上。
這天是宛姨去世的周年祭,我帶著小魚兒去京郊的那片梅林拜祭她,端坐在梅花林中,凝望著那漫天如白雪般素潔的梅花瓣隨著和煦溫暖的春風四處紛飛,撫弄著琴弦,感慨地唱起那首她最喜歡的《鴛鴦錦》,悠揚婉轉的歌聲頓時在幽靜的梅林中飄散開來。
我一曲歌罷,望著那些如雪的花瓣自空中徐徐飄落進旁邊那條清亮的溪水中,隨波逐流,不知將會流落至何方,感歎地低低念了句,“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①思及沈宛的音容笑貌,心中又隱隱作痛起來,幽幽地歎了口氣,緩聲念道:“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②
“格格,這日頭已朝西了,時辰不早了,這荒郊野外的,風可大得緊,您身子骨素來就弱,要是吹著風受了寒,回去後沒準兒又得頭疼腦熱的,孫嬤嬤可又該心疼得嘮叨個沒完了!”小魚兒走過來,將一件素綃披風小心地替我係好,柔聲勸解道,“您瞧,這天兒都陰下來了,怕是要下雨了呢,咱們還是趕緊回府吧!”
“嗯!”我微微頷首,站起身,她則利落地將東西收好。
我們上車後走了沒多遠,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掀起車簾,看見兩匹一黑一白的駿馬從遠處飛奔而來,迅速地擦過我們朝前急馳而去,隱約聽得有個清亮爽朗的聲音從車後傳來,“咦,怎麼沒人兒哪?四哥,頭前兒咱們不是明明聽見有人在前頭彈琴唱歌兒的麼……”
這聲音……聽上去似有幾分耳熟呢,我放下車簾後暗自思忖著。
馬車走了一段路後,天就開始下起雨來,我見雨越下越大,看樣子一時半會還停不下來,就帶著小魚兒去了一旁的破廟暫時避雨。走進廟中,發現裏麵早已有人,一對衣飾華貴的青年正坐在廟中烤火,那個年長一些的青年正巧麵對我而坐,見我也進來避雨,輕抬起眼皮,淡然地瞥了我一眼。
他那極其清冷寒漠的眼神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好象自己的闖入打擾了他的清淨似的,怎麼,這間破廟是你家開的嗎?有什麼好高傲的,你不過是運氣好,碰巧出生在有錢人家罷了,哼,你要是出生在貧寒的窮困人家,我看你還能這麼神氣活現的!你不喜歡我進來躲雨,那我離你遠一點就是了!
我對這些出身世家豪門的子弟本就沒什麼好感,便有些賭氣地帶著小魚兒站在屋簷下,並沒有進去,伸手接著那如水晶珠子般透亮的雨珠,透過迷蒙的雨幕,望著遠處中那幾株疏疏落落的春梅,不覺脫口吟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③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一個清亮爽朗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那個背對著我和那位年長的華貴青年一起烤火的少年朗聲接口念道,隨即笑著說,“有緣自會再相見,姑娘,咱們還真的又見麵了呢!”
是他?那位在江南意外邂逅的贈書少年麼?我驚訝地轉過身去,呀,果真是他呢!他正坐在火堆旁笑吟吟地望著我,“姑娘,今兒這雨大,一時半會兒的怕是停不了呢,您還是過來跟咱哥倆一道烤烤火,驅驅身上的寒氣吧!”他熱情地伸手招呼著,望向我的那雙墨玉眼眸中滿是關切,“我瞧著您身上的衣裳都已淋得半濕,若是吹著風受了涼,可是極易得風寒的!”
我望了他身邊那位看上去非常孤傲高貴的“冰山”哥哥一眼,並沒有過去,少年見我仍然站在原地,似是察覺出我的心思,笑指著他對我說道:“嗬嗬,他是我哥!他這人兒呀,向來就是麵冷心熱的,您甭介意!”
那個“麵冷心熱”的哥哥便瞥了他一眼,從鼻子裏冷冷地輕哼一聲,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說話,隻是低垂著眼簾,默默地轉動著手中那串晶亮的鳳眼菩提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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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紅樓夢·葬花吟》。
②宋·李清照《武陵春》。
③宋·陸遊《卜算子·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