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刎頸鴛鴦會(1 / 3)

入話:

眼意心期卒未休,暗中終擬約秦樓。

光陰負我難相偶,情緒牽人不自由。

遙夜定憐香蔽膝,悶時應弄玉搔頭。

櫻桃花謝梨花發,腸斷青春兩處愁。

丈夫隻手把吳鉤,欲斬萬人頭;如何鐵石打成心性,卻為花柔?君看項籍並劉季,一怒使人愁;隻因撞著虞姬戚氏,豪傑都休。

上詩、詞各一首,單說著“情”“色”二字。此二字,乃一體一用也。故色絢於目,情感於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視。雖亙古迄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晉人有雲:“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慧遠曰:“順覺如磁石遇針,不覺合為一處。無情之物尚爾,何況我終日在情裏做活計耶?”

如今(則)[隻]管說這“情”“色”二字則甚?

且說個臨淮武公業,於鹹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弱不勝綺羅;善秦聲,好詩弄筆。公業甚嬖之。比鄰乃天水趙氏(弟)[第]也,亦衣纓之族。其子趙象,端秀有文學。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而神氣俱喪,廢食思之。遂厚賂公業之閽人,以情告之。閽有難色,後為賂所動,令妻伺非煙(聞)[閑]處,具言象意。非煙聞之,但含笑而不答。

閽媼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一絕於上。詩曰:

綠暗紅稀起暝煙,獨將幽恨小庭前。

沉沉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寫訖,密緘之,祈閽媼達於非煙。非煙讀畢,籲嗟良久,向媼而言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當之。嚐嫌武生粗悍,非青雲器也。”乃複酬篇,寫於金鳳箋。詩曰:

畫簷春燕須知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裏送郎歸。

封付閽媼(會)[令]遺象。象啟緘,喜曰:“吾事諧矣!”但靜室焚香,時時虔禱以候。

越數日,將夕,閽媼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象驚,連問之。傳非煙語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即君之前垣也。若不[渝]約好,專望來儀,方可候晤。”語罷,既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煙已(令)[置]重榻於下。既下,見非煙豔妝盛服,迎入室中,相攜就寢,盡繾綣之意焉。及曉,象執非煙手,曰:“接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誓幽明,永奉(勸)[歡]狎。”言訖,潛歸。

茲後不盈旬日,常得一期於後庭矣,展幽徹之思,罄宿昔之情,以為鬼鳥不知,人神相助,如是者周歲。

無何,非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勿揚聲,我當自察之!”後常至直日,乃密陳狀請(暇)[假]。迨夜,如常人直,遂潛伏裏門。俟暮鼓既作,躡足而回,循牆至後庭,見非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覺,跳出。公業持之,得其半,乃入室,呼非煙詰之。非煙色動,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撻]血流。非煙但雲:“生則相親,死亦無恨!”遂飲杯水而絕。

象乃變服易名,遠竄於江湖間,稍避其鋒焉。可憐:

雨散雲消,花殘月缺!

且如趙象知機識務,(事)[離]脫虎口,免遭毒手,可謂善悔過者也。於今又有個不識竅的小二哥,也與個婦人私通,日日貪歡,朝朝迷戀,後惹出一場禍來,屍橫刀下,命赴陰間,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顧,子號寒於嚴冬,女啼饑於永晝,靜而思之,著何來由!況這婦人不害了你一條性命了?真個:

蛾眉本是嬋娟刃,殺盡風流世上人。

權做個笑耍頭回。

說話的,你道這婦人住居何處?姓甚名誰?元來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門外落鄉村中,一個姓蔣的生的女兒,小字淑珍。生得甚是標致:臉襯桃花,比桃花不紅不白;眉分柳葉,如柳葉猶細猶彎。自小聰明,從來機巧,善描龍(於)[而]刺鳳,能剪雪以裁雲。心中隻是好些風月,又飲得幾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議親,東也不成,西也不就。每興鑿穴之私,常感傷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鬱鬱不樂。垂簾不卷,羞教紫燕雙(雙)[飛];高閣慵憑,厭聽黃鶯並語。

未知此女幾時得偶素願?因成商調《醋葫蘆》小(合)[令]十篇,(擊)[係]於事後,少(迷)[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勞歌伴,先聽格律,後聽蕪詞:

湛秋波,兩剪明;露金蓮,三寸小。弄春風,楊柳細身腰;比紅兒,態度應更嬌。他生的諸般奇妙,縱司空見慣也魂消!

況這蔣家女兒,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緣何豪門巨族,王孫公子,文士富商,不行求聘?卻這女兒心性有些蹺蹊,描眉畫眼,(付)[傅]粉施朱,梳個縱鬢頭兒,著件叩身衫子,做張做勢,喬模喬樣,或倚檻凝神,或臨街獻笑,因此閭裏皆鄙之。所以遷延歲月,頓失光陰,不覺二十餘歲。

隔鄰有一兒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常來女家嬉戲,不料此女(以)[已]動不正之心有日矣。況阿巧不甚長成,父母不以為怪,遂得通家,往來無間。一日,女父母他適,阿巧偶來。其女相誘入室,強合焉。忽聞扣戶聲急,阿巧驚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熾,久渴此事,自從情竇一開,不能自已,阿巧回家,驚氣衝心而殞。女聞(之)[其]死,哀痛彌極,但不敢形諸顏頰。

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鎖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已亡。霎時間,雲雨散巫陽;自別來,幾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況,則除是夢裏見才郎。

這女兒自因阿巧死後,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皆由我之過,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倏爾又是一個月來,女兒晨起梳妝,父母偶然視聽其女顏色精神,語言恍惚。老兒因謂媽媽曰:“莫非淑珍做出來了?”(除)[殊]不知其女春色飄零,蝶粉、蜂黃都退了;韶華狼籍,花心、柳眼已開殘。媽媽、老兒互相埋怨了一會,“隻怕親戚恥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卻如私鹽包兒,脫手方可。不然,直待事發,弄出醜來,不好看。”那媽媽和老兒說罷,央王嫂嫂作媒,將高就低,添長補短,發落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