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一身玄色襴袍,倒剪雙手麵無表情地站在刑場外,一對暗黝黝眸子不曾離開跪在刑台上的顧中丞的馬臉。
經過四十三日的等待,文起帝終於當庭下旨十日後,將一直秘密關押審問的顧中丞押赴南山車裂示眾,夷滅三族。文起帝在朝上對冤死的左相之事並無額外交代,百官中也無人當庭提及此事。
曾有三五個言官上奏此事,直言對冤魂當有交代,昭告天下還無辜者一個清白,可惜如雨落泥塘,沒有激起半分漣漪,所有奏呈均被留中,沒了下文。是皇帝不肯承認當初草率下旨誅了葉氏,心有不虞,還是另有千秋,這三五個言官雖私下暗暗揣摩,終不敢置喙。
桓居正臥病多日後,忽一日意外被文起帝招進了宮中,弟兄兩個宮內宴飲至深夜,桓老王爺夜裏便宿在了宮中。次日晨起,這訊息便已經廣布了京中。三省六部官員,一個個混跡官場,個個剔透,於是三三兩兩又有幾份折子上承要求為葉氏平反冤案,還葉家一個清白。
留中的奏呈終是起了些作用,幾日後京都遍貼布告,將顧氏所為昭告天下,舞陽趁四老陪同自己出門之際,悄悄撕了一張自己仔細的觀看。四老心知肚明,沒有人出手製止,隻能冷眼旁觀。
舞陽將一份告示讀了數遍,妄圖從裏麵再多翻出些自己盼望的言語,終是失望。告示中雖然提及顧中丞十數年前誣陷葉相謀逆之事,卻隻是三言兩語描述顧氏誣陷已故重臣左相葉之信,致使葉相無辜受戮,其狼子野心可見一斑,如今天理昭彰,處顧氏極刑以儆效尤。
本已經大白天下的事,再次被人刻意淡化。
這便算是對無辜冤魂的一個交代?舞陽淡然笑著捏碎了告示,愈加沉默了下去。
聽著圍觀者烏泱烏泱的吵鬧聲,想著自己的心事,舞陽冷漠看著,嘴角漸漸翹了起來,一抹清冷滑落。
“師弟!”
石非遠遠看見舞陽站在刑場外,甩開雙肩邁大步走了過來,對著舞陽身邊不遠的四老拱手行禮,這才走到了舞陽身側。冰冷的手按在舞陽的肩上,抖動幾下。
“舞陽!”齒間泠泠作響,石非的臉變了顏色。
“石大哥,你來了。”舞陽伸手握住石非的手,一股冰涼真氣沁入了他的脈搏。
“元凶授首,大哥應當高興。咱們——一起看他償還血債!”
兩人並肩而立,同樣的玄色衣衫,站得筆直,遠遠看著已經麵無人色的顧中丞。
曾經看到的密卷裏字字如刀割得她鮮血淋漓,痛折心肝:閱萬卷而不知廉恥,居高位不肯分君憂,食君祿而勾連外虜,為人師而心如蛇蠍……夷三族!
事隔多年,兩種對待。當初是天顏震怒,雷霆激發,告示遍布天下。今番布告上對這元凶巨惡的卑劣行徑居然輕描淡寫,對無辜枉死的人沒有額外的告示以正清白。
——好一個笑話!
南山刑場,周圍布滿了兵丁嚴密警戒,無數圍觀百姓義憤填膺揎拳擼袖,高聲怒罵不知廉恥蛇鼠之性的顧中丞。喧鬧聲中有三五個鶴發老翁竊竊私語十幾年前葉氏被誅慘案,說他人閑事,打發自己的日子。引得一些好事之人圍攏一處細細打聽,有心慈麵軟的搖頭歎息不已。
舞陽耳聰目明,掃視這人群,臉漸漸蒼白如雪。
監斬官驗明正身,並不拖延,大紅朱批擲下,判顧中丞一個車裂了事。行刑軍士拾得朱批,急忙依令而行。五匹赤色寶馬各占五行,聞得一聲鞭喝,四蹄揚開,盡力狂奔。隻聽得一聲撕心裂肺淒厲慘呼,一腔髒血濺滿黃土,屍首四分五裂拋在了地上。
有膽小的百姓,本自懷著一絲熱盼前來觀看數年不得遇到的奇觀,今見了這血腥場麵直嚇得三魂遊走,七魄出竅,生生嚇個半死。
舞陽並石非兩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車裂全過程,石非的手在袖中捏得咯咯聲響,舞陽不禁意間彈了彈他的腕部,石非才鬆開了拳,死死盯住刑場上的人,兩人皆是一臉的冰霜。
軒轅一醉手持一卷靜靜坐在書案前,目不斜視,劍眉微皺,紅衣坐在一旁伺候,偷眼看了半晌,暗暗歎了口氣。
連日來,軒轅一醉對舞陽極是低言下氣,言語溫和,尤其是幾日前舞陽被大雨所阻,軒轅一醉更是吩咐動用自己的車駕迎候。對著舞陽早收斂了一身的戾氣,甚至對那一段意外的時間空白沒有多加過問,如此種種貼身侍衛紅衣看的極清楚,心裏便愈加的不安。
“有話就說。”
軒轅一醉眼睛釘在密件上,並不抬頭,伸手端起白玉茶盞飲了一口。
“王爺,何不直言?舞……夫人心性大度……”紅衣見問,撩衣站起,小心翼翼試探道。
叮的一聲,茶盞重重一放,濺起無數茶湯,一片碧綠茶葉溢出白玉杯子,軟噠噠貼在杯緣,沒有了茶湯的滋養,片刻間萎縮成了一團。
“天機老人和天缺老人如何過世的?”
紅衣的眼神一黯:
“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