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車
那種車被故鄉人稱為“地板車”。其實,它是用木頭做的,應該叫做“木板車”才對。
後來,我自己曾給過一種解釋,因為它是在地上跑的,所以叫地板車。
現在想來,這種解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那樣的車的確是跟土地有關的。不管土地怎樣的坎坎坷坷、高高低低、歪歪斜斜,它都會把自己的輪子緊緊地貼在上麵。
而實際上,所有的車子都是緊貼著土地的。可唯獨這種車被叫做地板車。由此,我能感受到它滲透出的原始,而這種車又是極為珍貴的,它幾乎是當時唯一的交通運載工具,盡管它的結構很簡單。車底、車廂用木板做成,車身前有兩個把,底下是一對軲轆,可它的用處則很多,拉土、拉糧、拉肥,有時拉重病的人去鎮醫院,有時拉閨女、孩子回娘家。
母親說,隻要姥姥一想她,就差大舅拉地板車來。車的四周在冬日是木頭護板,在夏天則是柳枝編的圍,冬鋪被子,夏墊涼席,母親把我往懷裏一摟就回家了。我曾如此舒坦地坐過或躺過那種車,卻毫無印象。
小夥伴是常坐那種車的,上地時,車裝滿積糞、化肥等。日落而歸時,小夥伴中小些的坐在堆起的農作物上,大的則在旁邊幫忙扶把。車一律是男人拉回來的,他們總是低著頭,不出聲地走。這時,是他們最有力量的時候。幫忙推車的女人大多是吆喝的,吆喝車上小的別瞎鬧,摔下來找死,吆喝車前背纖繩的老大不用勁 ,繩子沒扯直能懶死……
我和地板車的聯係很少。父親一直在外地工作,母親是小鎮上的醫生。在別的小孩幫著拉車時,我正幫母親把消毒過的針管用托盤送到走廊那一頭,替大人能分擔什麼,心裏總是很驕傲。我努力使自己穿著花裙子走過走廊的姿勢保持一種優美。很多病人都會注視著我,那注視中流露出驚異而羨慕的神情,這使我過早地領略到優越感帶來的樂趣。我知道他們是和地板車或土地有聯係的人。他們有的暈倒在滿載莊稼的車前,有的暈倒在打著農藥的莊稼地裏,艱辛勞作的人能承受任何疼痛,除非實在支持不住倒下去,才被人用地板車送到醫院來。
既然不是標準意義上的農民,吃的苦流的汗也就少得多,由勞作產生的樂趣就更少。小時候,有一次,一位本家叔叔順路拉車捎我去母親的醫院。下坡路上,他竟然斜坐在車把上,隻用單腳不停地在地上點點,車就自動滾下去。這個動作之所以常留心中是因為當時心很脆弱,承受不了那樣的驚險。有驚無險之後,就是徹底地輕鬆,對地板車特別親切。
今年回故鄉,再次看到那種車。它的底板被架在雞窩上,和上麵覆蓋著的複合化肥袋一起,成了幾隻雞擋風遮雨的屋頂。一隻車軲轆隨意地扔在地上,被小姑家的兩個小表弟輪流滾著玩。這樣的車一定是無法接觸地麵了,那麼它還能被稱為地板車嗎?
去車站送我的是舅舅家的小表弟,他開的已是小四輪,我坐在突突向前急駛的車上,看車後的灰塵揚起又落下,將我對地板車保持的記憶徹底覆蓋。
最初讀到的文字
小時候在故鄉小村裏,我除了課本外幾乎沒有什麼可讀的書。現在已經不記得課本有什麼特別的內容。隻記得當時課也不大上,倒是常常作為代表,上台參加批林批孔的快板書表演。
真正讓我對文字產生興趣的,是在讀了小姑的一篇作文之後 。小姑比我大6歲,上初中。那篇作文的題目叫什麼已記不清,大意是讚美家鄉的美麗。小姑在作文中記敘了我出生的這個小村四周的情況,比如村西的公社磚瓦廠,磚瓦廠旁邊有一大塊土地被挖成了大坑。
小姑的文字加上我的感受與理解,我在腦海中也勾勒出自己的故鄉來。
幼時的我常對村西公社磚瓦廠高高的煙囪出神,不明白大坑裏的泥土是怎樣在煙囪下的窟裏變成一塊塊紅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