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的考據學,主要在校勘學,年代學和避諱學幾門輔助學科上。

先談校勘學。他既先後獲得沈家本刻的和方功惠舊藏抄本的《元典章》,認為《元典章》是考究元代政教、風俗、語言、文字的很好的一部參考資料。他細細地作了一次整理校勘工作。除方沈兩本外,他繼續買到和借到其他藏本三種,主要是借到故宮藏的元刻本。他先用元刻本對校沈刻本,再以其他諸本互校,得出沈刻本“偽誤、衍脫、顛倒”之處共一萬二千多條,寫成《沈刻元典章校補》。又從沈刻本一萬多條錯誤中選出千多條作例,分門別類,指出致誤之由,加以分析,一九三一年他寫成《元典章校析釋例》,——又名《校勘學釋例》。他對《元典章》整理校勘工作,前後用了十多年時間,才脫稿。

陳垣運用校勘學方法考究古籍的又一成果,是一九三七年寫成的《舊五代史輯本發覆》。薛居正等編《五代史》,因後出的歐陽修的《五代史記》,而被稱為“舊五代史”,且漸被埋沒。清乾隆時開四庫全書館,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薛史》,詔頒布於學宦。但當時館臣為避免政治上嫌忌,將《薛史》原文中虜、戎、胡、夷、狄、蕃酋、偽等字眼,盡量改篡,失去了《薛史》的本來麵目。他根據《冊府元龜》、《歐史》、《資洽通鑒》等書,把輯本《薛史》中改竄的字句校勘出來,回複其本來麵目;並指出當日館臣之所以改竄《薛史》原文,實際有不滿於清朝的統治。這就不僅限於校勘,而且對當日館臣之所以忌諱,作了分析。

陳垣同誌在考據學上另一方麵成功的專著,是屬於年代學的《二十史朔閏表》和《中西回史日曆》兩書。在後一書的自序中,他簡要地敘述了作書的原因和經過,“稿凡五易,時閱四載”。兩書成於一九二五年。兩書為研究中國史學及我國與東南亞各國交通史方麵提供重要依據。

避諱是我國曆史上特有的風習製度。考據學中的避諱學,是我國特有的一門學科。陳垣同誌在《史諱舉例》中,介紹自秦迄清,曆朝的避諱製度和諱例。兩千多年來,避諱的製度、習慣和風氣,長期束縛著人們的思想,在語言、文字上不能觸犯所謂尊者親者以至賢者的名字,違反的便是大逆不道,甚至有生命的危險,史不乏例。談到避諱成為製度,其曆史很長,朝代更換又多,各朝所避的諱不同,避諱方法又不一致;其在文獻上常有因避諱而改換文字,甚至改變前人的姓名、官名、書名,前代的地名、年號等等,使一些古籍文字淆亂不清。但是,他在《史諱舉例》的序文中曾指出:反過來,利用古文書的避諱,“可以解古文書之凝滯,辨別古文書之真偽及時代。蓋諱字各朝不同,不啻為時代之標識,前乎此,或後乎此,均不能有是”。他在《史諱舉例》中,所舉的例,不少帶有啟發性,引起探索各種疑難問題。

避諱問題,前人已有不少研究。錢氏(大昕)《廿二史考異》中,以避諱解釋疑難者尤多,隻因散在諸書,未能為係統之整理。陳垣同誌用了很多工夫,閱讀了大量宋人清人有關避諱的述作,並廣泛搜集和引用了一百種以上古籍中的材料,然後寫成《史諱舉例》。他在序言中說:“意欲為避諱史作一總結束,而便考史者多一門路、一鑰匙也。”

陳垣同誌在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七年這十多年間,著重考據學的研究。其中《舊五代史輯本發覆》完成於一九三七年七月。就在這年七月,爆發了“七、七事變”,日本侵略軍向蘆溝橋進犯,中國人民奮起抵抗,開始了抗日民族革命戰爭。不久,北京被日軍侵占,成了淪陷區。他身處危境,但堅決與敵偽鬥爭。他在大學的講壇上,講抗清不仕的顧炎武《日知錄》,講表彰抗清民族英雄的全祖望《鮚埼亭集》,以此自勵,並黽勉學生愛國。同時利用史學研究作為武器,連續發表史學論著,以抨擊敵偽漢奸,顯示出不屈不撓的愛國精神與民族氣節。在八年抗戰期間,他堅守教研崗位,寫成《明季滇黔佛教考》、《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清初僧諍記》、《中國佛教史籍論》等宗教史論文,而實際是民族抗敵鬥爭史的專著,最後以《通鑒胡注表微》作表微之著。

八年抗戰,陳垣同誌一直身處淪陷區。一九四三年他寫成《通鑒胡注表微》。那年冬,他寫信給西南一位學者,說道:“至於史學,此間風氣亦變。從前專重考據,服膺嘉定錢(大昕)氏;事變後,頗趨實用,推尊昆山顧(炎武)氏;近又進一步,頗提倡有意義之史學。故前兩年講《日知錄》,今年講《鮚埼亭集》,亦欲以正人心,端士習,不徒為精密之考證而已。此蓋時勢為之,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