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卷:仰望星空與腳踏實地09(1 / 1)

水到絕處是飛瀑

他出生在北大荒一個知青家庭,從小父母離異。初三那年,新年氣氛對他而言並不喜慶——劣質爆竹炸瞎了其左眼,右手食指也斷了一截。接著,新學年校園裏不見了昔日他那活蹦亂跳的身影。

帶著輟學的苦痛和青春期的迷惘,他成為鞋廠的一名扣底工人。每天坐在熾熱的烤箱前,刺鼻的橡膠味熏得他眼淚直流。受過傷的眼睛很快發炎,視力大幅下降。由於身子弱,他還時常感到頭暈、胸悶,有回竟暈倒在壓塑機旁,幸虧工友及時發現,將其送到醫院才脫離危險……

幸運的是,他並沒有一直萎靡不振,繼而流於平庸。憑著靈活的腦袋和平日裏的虛心好學,他很快偷偷掌握了全套技術。幾年後,他自立門戶,開了家小作坊。過硬的技術加上連日裏的辛勤操勞,小工廠運作良好。沒出三個月,他就初嚐到甜頭——賺了整整八萬元。但好景不長,後來者紛紛效仿,一哄而上,生意遭到了極大的衝擊。再後來,環保、工商等部門不斷介入,完備手續,停產整改……在這樣的悄無聲息中,他苦心經營的家當一下子成了泡影。

他不得不另謀出路,之後,在批發市場做起了生意。年底,他從浙江訂了一大批掛曆和年畫。財富美夢做得正酣,沒想到,老天爺跟他開了個玩笑:貨到達後,當地突降暴雨,幾萬份印刷品沒來得及運進倉庫,便濕了個通透。最終,大把的投入和發財美夢一齊埋進了廢品站。

接下來的一切可想而知,債主不斷上門逼債。他賣光了家具、電器等所有值錢的東西。但對於十幾萬元的外債來說,這隻是杯水車薪。無奈地咬咬牙,他把80平方米的房子也拱手讓人了,攜妻牽子搬進了出租屋。幾經輾轉,最終,一家三口住進了郊區的一間陰暗潮濕的土屋中。

那段艱難而漫長的歲月裏,他的生活起起落落,仿佛一隻漂泊不定的小船,時時麵臨著驚濤覆舟的恐懼、無奈與彷徨。三口之家僅僅依靠妻子微薄的收入來支撐著。貧賤夫妻百事哀,夫妻間時不時地會發生一些爭執。“假如你不是這麼窮,我一定會和你離婚!”妻子字字含淚帶血。早被生活麻木的他,第一次落下淚來,繼而涕淚縱橫。淚光朦朧中,患難與共的妻子日益憔悴,女兒尚在繈褓中,嗷嗷待哺……一切像刀子剜著他的心。

第二天天沒亮,他就四處去找各種體力活兒幹。炎炎烈日下,他蹬三輪車給人送貨。一車貨800斤,隻能拉著慢慢走,上橋時還得雇個“小套”。一天下來,整個人累得快散架。早已顧不上這些,他匆匆收拾一下,還得趕往夜市賣衣服,淩晨一兩點時,才收攤往回趕。午夜的大街,空蕩寂寥,唯有落寞的他和昏黃的燈影。這個時候,人最容易觀照自己的內心,忽然,他胸中沸騰著那日漸模糊的夢想。

輾轉反側,徹夜未眠。雞鳴三更時,他重拾了少年時代的文學夢。此時,妻兒睡得正酣,均勻的呼吸襯托著深夜的靜謐。沉思良久,他飽蘸真情,寫了一首精致的小詩。此後的每天,夜闌人靜時,他便悄悄起來爬格子。“記下自己的故事和感想,我隻是想寫。寫一個是一個,不寫便什麼都沒有……”這種信念一直貫穿那年的酷暑和嚴冬。終於,黑暗無奈地向他敞開了一道出口。冰雪消融的初春,他收到了雜誌社的樣刊和36元稿費,興奮得快跳上了天。那一刻,他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但他已確定了一生的方向。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他的文章開遍了大大小小的報刊,猶如滿山遍野的野花般絢爛。漸漸地,他在全國撰稿圈中有了點名氣,時常應邀前往各大城市參加筆會;接著出版了自己的處女作;再後來,名聲越來越大,惹得《讀者》《家庭》《華西都市報》等大牌報刊與之簽約……時至如今,他成了一名專職作家和記者,醉心於采訪和寫稿中,心滿意足地經營著自己的文字夢。

他是我的一位文友,一位從黑暗中重重突圍的人生鬥士,一位令我深深景仰的師長前輩。回首過往,他微笑而堅定地告訴我,水到絕處是飛瀑。

他說,人生就像一灣山泉,蜿蜒的溝澗一步步把它引向峭崖。走投無路的絕境和起伏跌宕的落差麵前,有一種人會被摔得粉身碎骨,而另一種人則能創造出飛煙濺霧、急流千尺的輝煌與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