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和衝動?老張撇撇嘴,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這樣批評他,除了讓他感到無地自容,還讓他感覺好笑。
回了家,上高中的女兒正貓在沙發上看電視。老張說怎麼還不睡?女兒說等你呢……幫我擠擠這個粉刺。
老張在女兒身邊認真地坐下。他說你以前是怎麼擠的?女兒說找別人幫忙。他問找誰?女兒說老師啊同學啊!他問男的女的?女兒說男女都有……爸你問這些幹嘛?老張就火了。他站起來,把手提包扔上沙發。他衝女兒嚷,你怎麼不學好?
躺在床上的老張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認為自己今天晚上,果真有些幼稚和衝動了。他想女兒沒長粉刺,汪麗也沒長,長了粉刺的,其實是他自己。他摸摸自己的臉,那上麵,布滿讓他踏實的皺紋。於是他笑了。他知道,現在自己平安地度過了第二次青春期。
酒醉的譚哥
六十歲的譚哥,至少可以做我的叔叔。可是我仍然習慣叫他譚哥,他也習慣拍著我的肩膀喊我老弟。不管他在廠裏地位有多高,權力有多大,下了班,我們就是哥們,就可以勾肩搽背,喝酒打牌,桑拿釣魚,拍桌子罵娘。我認為這樣很好,少了些官場的腥騷氣,多了些江湖的豪爽和親切。
國營的酒廠,潭哥是副廠長。在這個位置上,他坐了二十多年。現在終於熬到退休了,晚上,潭哥請我喝酒。
譚哥有個毛病,沾酒必醉。醉酒後不睡不吐,卻是廢話連篇。當然那些廢話裏不乏肺腑之言,說到動情處,常把酒桌上那幫哥們弄得眼圈發紅。然後潭哥再喝,幾杯再下肚,又改唱了。他的保留曲目是《駭馬奔馳保邊疆》,唱得雄壯威武,聲情並茂。有時也唱韓國歌曲《多啦嘰》,一邊直抒胸臆一邊手舞足蹈。譚哥像一位民間藝人般在酒桌上表演,引得一桌子人樂不可支。到這時候,大家就知他完全醉了,忙灌他一壺濃茶,然後找人送他回家。
我說譚哥咱今天就別喝了吧,我請你去桑拿。譚哥說桑拿沒勁,喝酒!為什麼不喝?喝!
就喝。包間的酒櫃上就擺著我們廠的星級白酒,潭哥的手指劃過去,卻沒有停頓。最後他挑了三瓶烈性洋酒。我說你開玩筆吧譚哥,咱倆能喝掉三瓶烈性酒?譚哥說怎麼不能?喝!
譚哥的酒量我清楚。三兩下去胡說八道,半斤下去又唱又跳。可是今天,七八兩烈酒灌下去,竟還是一副沉著冷靜的樣子。他說話不多,隻是猛喝。端起海碗似的大酒杯,一揚脖,又是一杯。
我說譚哥你慢慢喝吧,我可得換成啤的,受不了。譚哥說不行,今天你一定得陪我喝,喝到醉。我說為什麼偏要喝醉呢?難受著呢。譚哥說不,一定要醉。我他媽二十多年沒嚐過醉酒是什麼滋味了,懷念!我說這怎麼可能,以前你不是沾酒就醉嗎?話剛出口就後悔了,這等於揭了譚哥的短。我想起譚哥像個小醜般在酒桌前手舞足蹈的樣子。
想不到譚哥意味深長地衝我笑笑。他說你以為我真喝醉了嗎?你喝醉了也字正腔圓地唱一曲《駭馬奔馳保邊疆》試試?保準你大舌頭!我說我唱歌不用喝醉也是大舌頭……你真的一次也沒有醉過?
譚哥說當然沒有。我敢醉嗎?一桌子全是領導,全是直接管著咱們或者間接管著咱們的人民公仆,我敢醉嗎?醉了說錯話怎麼辦?你說錯話,是年輕衝動,是年少無知。我說錯話呢?就成了老奸巨滑,含沙射影。我敢醉嗎?沒喝醉我都想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喝醉了還不得在他們的腦袋上開啤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