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珍稀動物(1 / 2)

盤羊

盤羊的角粗大,向下彎曲,多呈螺旋形。

我不知道盤羊屬牛還是屬羊。但無論屬牛屬羊,盤羊都隻有任人宰割的命運。溫順的牛羊,總是嗜血成性的肉食動物(包括我們人類)最容易捕獲的。

我從未見過盤羊,不管是活是死,但我沒少吃盤羊的肉。在岷山裏,幾乎人人都吃盤羊的肉。在岷山裏,吃盤羊肉跟吃豬肉牛肉沒什麼兩樣。每到臘月,許多人家的火爐上熏掛的都是盤羊肉(當然還有別的野生動物肉)。有一年涪江發大水,我去上遊一個縣采訪,縣長招待我的就是盤羊肉。燉的,燒的,炒的,拌的。還是夏天,縣長家的陽台上已經掛滿了野生動物肉。如果大熊貓肉好吃,我相信他是敢吃的。盤羊的肉非常細膩,有種衝人的山味,但那是一種精華的香,就像極品海鮮一樣。盤羊的肚子是好東西,能治胃病,適宜清燉,焙幹碾成麵兒吃,效果更好。盤羊的蹄子是上乘的補品,微火燉上十幾個小時,又粘又軟,透著高海拔百草的滋味。盤羊長年在高山奔波覓食,蹄踏天麻蟲草等名貴藥材,藥力透進了筋骨血肉。我有個堂兄在岷山腹地的藏鄉工作,每年春節,總要請我去他家吃一頓盤羊肉。偶爾吃不完還要兜著走。我就是在堂兄家吃到盤羊蹄子的。

和盤羊相比,大熊貓的悲傷就有些貴族化了。大熊貓悲傷的是不自由,而盤羊看上去倒是自由,生命安全卻得不到保障。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的自由,還是自由嗎?在我看來,盤羊體驗到的已經不僅是悲傷了,而是恐怖和痛苦,是悲愴。

我沒有親眼見過獵殺盤羊的情形,但我認識好幾個盜獵者。他們中有以之為第二職業的農民,有以之為愛好的官員。我有一個姓袁的遠房表哥,經常在農閑上山打盤羊。小時候,我們家的案板上總是時不時地冒出盤羊肉來。袁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冬天愛穿件短襖,紮條葛藤,短襖像是從未洗過,黑得發亮。我至今都還記得袁表哥扛杆歪鉤子炮火走進我家院壩的模樣。袁死了好些年了。死於車禍。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打死的盤羊找到他了。我還聽說,岷山東坡的平武,過去有一個給縣委書記開車的司機愛打盤羊,每次出車下鄉,車一擱,便找當地的獵人帶他進山了。每次都大獲全勝。上山打獵,見者有份,戰利品自然是歸包括書記在內的人共享。而絕妙的是,每次出車回去,這嗜血的司機都要寫一篇有關保護盤羊的報道在當地日報上發表。我就讀過一篇他作的美文,名字叫《秦書記冒雨幫小盤羊找媽媽》。

盤羊大多生活在海拔兩三千米的高山草甸,打盤羊自然要爬很高的山趕很遠的路。聽我那位已故的袁表哥講,為了打到盤羊,有時要趕好幾天的路。說是趕路,很多時候根本就沒有路,純粹是在老山林裏瞎鑽。打到盤羊了,也無法馬上將盤羊帶回,得就地解剖,架起大火,將肉熏個半幹。我們當地人把這半幹叫“柔萎子”。有時路實在是太遙遠太艱險了,就是“柔萎子”的盤羊肉也無法帶多少回去,隻能選蹄子肚子一類的好東西帶。打一頭盤羊,能帶回三分之一就不錯了。

我在電視上看見過盜獵者捕殺藏羚羊的情形。許多被殺的還是懷孕的準媽媽。捕殺盤羊的情形一定非常類似捕殺藏羚羊的情形。

我們可以想見人們追殺盤羊的情形。杜鵑花開著,雪線還在頭巔。隻有喘息和腳步聲。偶爾還能遇見罌粟花。槍響之前,或者之後,都是大山的沉寂和山泉的嗚咽。不及康熙圍獵的熱鬧,但血腥卻是過之而無不及。嗜血者大多嗜血在心,也有嗜血在嘴的。槍響之後,嗜血在嘴的嗜血者立即撲赴上去,抱住身體未寒的盤羊,從彈孔貪婪地暢飲著鮮血。我們可以想見捕殺者夜晚在山岩下解剖盤羊熏烤盤羊的情形。匕首的白光。滿手的鮮血。流露在肥厚的嘴唇的快感。遠處老盤羊的咆哮,小盤羊的哭喊。

就是今天,在我們縣城,仍有秘密兜售盤羊肉的。他們從岷山深處來,與酒店、餐館直接交易。交易的貨都是用編織袋裝的。到了冬天,有人甚至用小四輪拖拉機運貨出山,再分散銷往綿陽成都。春節期間,盤羊肉是岷山裏大多數家庭桌上必備的下酒菜。政府也在打擊盜獵盤羊的,但政府官員沒有不吃盤羊肉的。前不久,我陪幾個朋友去岷山采風,一個縣的公安局長為我們接風,桌上就有好幾個花樣的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