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大峽穀(4)(1 / 3)

兩個外地人依舊坐在鎮政府辦公室門外的爛藤椅上,坐的姿勢也沒有變,隻是包袱收拾過了,拉鏈拉上了。院子當中假山上的霓虹燈一盞都沒有亮,葡萄架下人影浮動;倒是辦公室裏的三百或五百瓦的白熾燈亮得刺眼,燈光從打開的窗戶照出來,兩個人的胡子眉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辦公室的門鎖著,裏麵沒有人。聽得見對麵二樓上喝酒猜拳的聲音。

鎮政府院子裏的人越來越多了。街上有人在跑,在唱歌。黃連溪和葫蘆溪的月光下還有人影,甚至還有火把。兩個外地人已經被圍死,有人走上去檢查他們的身份證,他們說在包袱裏卻掏不出來。有人親自動手掏,卻掏出了拖鞋、碗筷、衣裳和內褲。他們把掏出來的東西全扔在簷溝裏,扔在腳下。一件一件地扔。一邊扔一邊問兩個外地人是來幹啥的。從中午便開始滋生的恐懼,已經在兩個外地人的喉嚨變成了沸騰的瀝青,讓他們說不出話。“你們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做啥子的?那好,我幫你們說,你們就是抽豬苦膽的!”“我們不是抽豬苦膽的,我們是上水晶堡挖金的。”兩個外地人中的一個這才開腔。“哪個證明?有啥子證明!”她教過的學生青雲飛從人堆裏跳出來,指著說話的外地人的鼻子。“我們本來就是挖金的。”另一個外地人也終於說話了。“你們本來就是抽豬苦膽的!”青雲飛煽了那人一個嘴巴。“搜身!搜身!”有人在旁邊喊,有人跟著喊。“把手舉起來!”青雲飛說。一個立即高高地舉起了手;另一個動作遲緩了半步,馬上就挨了一個掃蕩腿。陸續有人上去參與搜身,身前身後,還真搜出了一個注射器。“這玩意兒是做啥子用的?”青雲飛拿注射器在外地人眼前晃了晃,又在圍觀的人眼前晃了晃。外地人答不上來,又是青雲飛幫他答的:“自然是用來抽豬苦膽的。”青雲飛很得意,用了“自然”一詞。我心裏也在幫著回答:“注射海洛因的。”隻是不曉得是不是正確答案。

一場施暴一觸即發。搜身的時候兩個外地人都在望月亮。藍藍的夜空雪白的月亮。我感覺到的悲傷比恐懼要多。我不想看了。也不完全是怕看見慘叫和流血。我們還有事。一輩子的事。大事。還有月亮,彎彎的,那麼白,像我熟悉的從側麵看見的她的一隻乳房。在漸漸彌漫開來的暴力氣氛裏。

大峽穀在月光裏也有幾分地獄的味道。無色。山峰像一排排的獠牙,河流像冥界,黑森森的懸崖是我們最終要葬身的。我們關了電燈,躺在床上。床下火盆裏的餘火忽閃著,它焚燒月光的同時也被月光覆蓋。失色。她轉過背來摟抱我,年輕的處女的身子像是半融化的上等橡膠;不過我的身子突然沾了灰塵與泥沙,像是有了隔絕。“拜堂遇到腳抽筋”,我是真的應驗了這句話。我去迎合她,卻始終感覺不到潮起,更別說滿了。血管裏空空的,肚子裏也空空的。月光透過枯枝落在木桌上、地上,落在我們腳邊的床頭,怎麼看都像是一堆蛇蛻。我把頭埋進她的乳溝希望奇跡發生。14年的性幻想,我知道性是有奇跡的。她像是很滿,甚至有了溢出。她是一個修築了堤壩安裝了閘閥的水庫,從戀愛初開始蓄水,甚至從初潮就開始蓄水,計劃什麼時候滿就什麼時候滿,計劃什麼時候開閘放水就什麼時候開閘放水。可我不是。我又不想勉強。她是一位新娘。街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伴隨著尖叫、咆哮和吆喝。睜眼閉眼,眼前呈現的都是大塊大塊的豬肉,扔在公路上和雪地裏,掛在公路兩邊的樹枝上。鬆開她。或許她穿上衣裳,我會要了她,滂湃地要了她。一條扔了肉的大峽穀就是地獄。肉被腳踩,被車輪碾,被野獸撕扯,被冰凍,被烏鴉啄。

我們穿了衣裳起來,續了木炭坐在火邊。外麵的吼叫已經驚天動地了。我知道那兩個外地人已經開始倒黴。“他們會不會被打死?”她過來投進我的懷裏問。我擔心的正是這個。我沒說。她說她怕,今晚好怕。把我抱得更緊。她說怕的時候,我突然想要她,也感覺能要。開始還能聽見外麵的聲音,街上,鎮政府院子裏,水溝子,天生橋,四麵八方;漸漸地就聽不見了,隻聽見兩個人的喘息,最後是她的叫喚和哭泣。她是真哭,蹲在床麵前,看著地上黑黢黢的血。月光照在上麵,顯得更黑。我把火盆端過去。我開了電燈,又馬上關了。開關之間我看清了那灘血,顏色鮮豔如花瓣,形狀也像花瓣。她一直蹲著,低低地哭。守望與憑吊。我非常清楚。貞操。她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