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梁敬堯坐在中間的椅子上,他坐得筆直,多年為官的緣故,任何時候都是極有作派,他的頭發花白,梳得整齊,微微垂著頭,目光落在桌角的茶杯上。
燭光映著他蒼老的容顏,容溪突然之間覺得他好像比那日夕陽下相見老了好幾歲,她心中不禁多了幾分淒淒然,想來梁老先生對孫女有著極深的感情,在那日簡短的會話之後,便又重新想起了傷心的往事。
想到自己幾句話便令一個老人家傷心難過不已,容溪便有些不安。
她和冷亦修兩個人邁入房間,梁敬堯並沒有抬頭,隻是聲音淡淡道:“維燕最喜歡的便是這個時節,她說既沒了夏日和初秋的燥熱,也沒有冬日的寒冷,鳥兒動物們此時也忙碌過去,準備過個安逸的冬天,一切安靜而美好。”
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透出蕭索的意味,像是春日裏的河水,歡快的流過四季,進去初冬時,寒氣一層一層一寸一寸的冰凍,直到無法再流動,沉而冷的壓在心頭。
容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此刻的梁敬堯,沒有那些榮光,沒有那些特權,他隻是一個遲暮的老人,痛失孫女,這許久的時間過去,他以為他什麼都知道,突然之間一個轉身,卻發現,以前走過的路,還有太多的拐口,而許多事情的真相,也許便在某一個路口停下,停滯不前。
梁敬堯慢慢抬頭,看了冷亦修和容溪一眼,目光平靜無波,眼底卻湧動著詭異的光芒,容溪知道,此時已經沒有退路,要麼告訴他關於陳家的事,要麼就要麵臨著對他說謊的嚴重後果。
“兩位請坐,”梁敬堯目光轉了轉,“這裏簡陋,將就一下吧。”
淡淡的燭光籠在梁敬堯的肩頭,煙灰色的長袍上是溫潤的流光,勾勒出英銳的輪廓,容溪不禁在心中讚歎,人,果然是有氣質和氣場這一說的,久居上位者,不動如山中也會有氣勢巍巍逼出。
容溪和冷亦修坐下,冷亦修開口說道:“深夜叨擾老大人,本王心中不安,但是,”他的話鋒一轉,“如果不來求見,隻怕會更難安。”
梁敬堯抬眼看了看他,眼前的年輕王爺英氣逼人,那一雙飛揚的眉如懸掛的長劍,那目光流轉在跳躍的燭火裏,映出七彩的流光。
對於這位王爺,他心中不是不讚賞的,隻是由於身份特殊,又退出朝堂已久,所以,來往並不多,戰神寧王,那些街上孩童都傳唱的歌謠,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的鐵血、他的冷銳、他的手段,他自然也有所耳聞,至於……他的目光輕輕掃了一眼坐在那邊的容溪,這位寧王妃也是一位頗為厲害的不尋常女子。
他最初知道她的時候不是因為她的父親是容浩,也不是因為她的丈夫是冷亦修,而是就是因為她本人。
那次的容家險些被抄家滅門的案子,轟動一時,他自然也是聽說了的,本來還想著在最後的關頭賣一張老臉,為容家說上幾句,卻不成想,倒是這位寧王妃,侃侃而談,當街與君王朗聲辯論,居然保住了的容家滿門。
而最後也是她和寧王一起找到了容家被陷害的證據,容家才得以保全。
當時心中便覺得驚奇,但是,最讓他印象深刻的,還是這次的山莊之行。
這個女子處處都透出特別的氣質,眼角眉梢飛揚與明媚,與那些名門閨秀,與那些養在深閨中的女子,有著本質的區別。
他想罷多時,聲音沉沉道:“王爺,你此話何意?”不等冷亦修回答,他又轉頭看了看容溪,“寧王妃,老朽曾經對你說過,等到從山莊回來之後,必定等候王妃到訪,向老朽訴說分明。”
容溪一笑,窗外細碎的星光灑進來一些,在地上投下淡淡的薄影,像一層遠去的往事,靜靜的在眼前在腳下鋪開。
“老大人,”容溪道:“我之前說過的話,自然是算數的,否則也不會此時來訪,今夜前來,就是為老大人解惑,您有什麼疑問,但問無坊,我定當知無不言。”
梁敬堯聽到她改了自稱,蒼眉微微挑了挑,隻是心中更為掛念之前所提之事,關於維燕的死,他的確是傷心了許久,還曾經大病了一場,但是再傷心人也已經去了,他也隻能歎一生自己的孫女福薄。
而此刻,突然有人將心底最痛最深的事情挑起,告訴他原來的事情並不像是他所知道的那樣,這其中的震驚,無異於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