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3)

玲玲分明感覺到臘香的喜愛,她說:“我不吃零食。阿姨,我媽還買肉來了。”

臘香對翠萍說:“謝謝你,翠萍。”眼淚卻又下來了。

翠萍安慰道:“你就莫再難過了,要打起精神來。龔月還要你安慰呢。這孩子太懂事,心裏苦。”

臘香抹一把眼淚,住了聲,點點頭:“也是。月兒後頭的日子還長呢。我——我,就是這心裏堵得慌。”

玲玲說聲“媽,我出去玩。”便跑了,翠萍叮囑她別走遠,就在門口玩。翠萍給臘香倒了杯水,說:“我替你左想想右想想,你們如果想再生個孩子的話,這剩下的幾個月你就別出去了,一則龔月要人陪陪,再則你自己也要休養休養,好好調理一下身體。年紀也不輕了,經不起折騰的。”翠萍後半截的話沒說出來,她想臘香還是應該生個兒子,隻有給龔平安生個兒子,他們的痛苦才會逐漸淡忘。

臘香苦著臉:“就是再懷孕,也難保是個男伢。”

翠萍一拍大腿說:“嗨,你真喜歡瞎著急。現在的科學,百事都能做的。去找人做個B超,性別不就清楚了?”

“要被鄉裏曉得了,不就麻煩了。”臘香憂慮著。

“許多人家都做過,沒被發現,未必偏偏你去做就抓到了。你就不曉得保密?”翠萍想了想,說:“我幫你打聽一下。”

臘香心情漸漸好點,臉色活了些:“那就費你的心。”

翠萍站起來:“我倆還客氣什麼?我去燒飯吧,今天就在你家吃了飯再回去。”

龔月對曉峰說:“我想去看看龔雲和龔星,你陪我去好不好?”

曉峰點點頭,他心裏早想去呢。龔月家辦喪事那天,自己正在考試,不好請假,況且媽媽說她要去,代表一下,小孩子就算了。這些天來曉峰心裏一直不寧,感覺虧欠了他們,還怕他們幾個小冤魂找自己的麻煩。他得去看看,當麵賠禮謝罪。

龔月家屋背後大約一裏路的地方,是一個滿是小鬆樹和灌木的小山,小山連著一座高而不大的山,再往西北走便是雞公山。雞公山的西北邊,則是崇山峻嶺,深壑環繞,九潭次第而下,九脈相連而上,民間稱為“九井溝”和“九重城”。

龔雲和龔星就在這小山上。小山是龔家屋的柴山,各家都分有幾畝。前些天,龔月央求爸爸帶她來過一次。

鬆樹環繞,灌木掩映。一個不小的墳塋,龔月蹲下來,輕聲說:“都在這。”

曉峰不說話,扯了一把野花,用手刨著新土,把野花栽進去。他默默地做著這些。龔月已淚流滿麵,淚水順著疤痕,啪噠在土上。曉峰嗡聲嗡氣地說了一句:“但願你倆能早點進入天堂。快快樂樂。”他在心裏默念著:原諒我原諒我!

龔月哽咽著,不能自已,頭幾乎挨著了泥土。曉峰心裏酸酸的,雙手從背後去拉龔月,沒想用力過猛,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龔月斜躺在他的膝蓋上。布滿淚水和疤痕的小臉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曉峰眼前,這麼近的距離,細微的血管,淡紅色深紫色淡紫色,疤痕的形狀和顏色雜亂無緒。昔日秀氣漂亮的瓜子臉,而今一點影子都不見了。曉峰心裏一陣憐惜。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龔月的下巴,淚也流了下來。

他說:“龔月,你別難過。我會考上大學,好好工作,掙大錢養你。”

龔月不說話,隻哽咽著,把頭埋進曉峰的懷裏。

吃飯的時候,翠萍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和齊記者正在籌辦一所學校,報告都遞上去了。專門針對留守兒童的。明年秋天就招生,到時候龔月免費上學,臘香和平安都可以到學校裏做點事,就不要再往南方跑了。翠萍看看龔月的臉,想了想說,以後我們掙了錢,會讓龔月去南京最好的整形醫院,把龔月還回原來的樣子。

龔月眼裏含著淚嘴角掛著笑說了聲“謝謝常老師”,翠萍看著她小臉上奇怪的表情,心裏更酸。曉峰一個勁說好好好,我也去媽媽開的學校讀書。

臘香今日胃口大開,吃著翠萍燒的豆腐燒肉,破例吃了一藍邊碗飯,聽著翠萍的設想,心裏感激涕零,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她的心裏湧滿了如此崇拜的感激之情。當年翠萍要抱走玲玲,她心裏還不怎麼舒服,覺得憑什麼你常翠萍有了工作還第一胎就生個兒子,現在還要我這麼可愛的女兒?不就是你爸爸當個村支書嗎?你小時候成績還不如我呢。可近些日子,翠萍在醫院盡心照顧龔月,後來許多事又忙前忙後,特別今天的一席勸慰和設想,把臘香從絕望的泥潭裏拖了出來。臘香原本擔心翠萍恨死自己了,內心裏覺得同劉保的那點晦暗,任是誰家做女兒的都饒不了,何況還是同學!可沒想到這個翠萍卻這麼大度。她心裏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連聲說著謝謝謝謝,總是費你的心。

臨走時,龔平安送到塘壩上,悄聲告訴翠萍說:“常老師,那個錢我還了一萬多元蓋房欠的債,剩下的都存在銀行了,你拿回去吧。”

翠萍怔了一下,她自然明白龔平安指的是什麼錢。但她覺得這個男人一生太苦了。就說:“平安,你說哪裏話!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你不要常放在心上。”

龔平安囁嚅著:“你們辦學校很不容易。是大好事呢。我又不能幫上忙。”

翠萍想了想說:“這樣吧,正好也要集資,你就把那錢入股吧。以後還可以分點紅。”

翠萍忽然想到,一股也不刊定非要十萬元,完全可以靈活點嘛,像龔平安這樣的人家一定得照顧到。

一路上,翠萍心情踏實了。她想得趕緊催一催哥哥和幾個同學,叫他們早點把款子彙過來,早點選址開工呢。

高中月初的時候果真回家了,馱著他的鋪蓋卷和兩大袋子物件,是他這麼多年來在外的全部家當。曉峰欣喜若狂,炒動著爸爸的行李,以為能找到點自己喜歡的東西,結果令他大失所望,他噘著嘴說:“老爸,你的這些東西太不上檔次了。說老實話,還不如我的呢。連衣服都沒一件名牌。你看那些雜誌,全都是花裏胡哨的東西,平時媽媽從來就不許我買這樣的。”

高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以為在外打工是享福嗎?知道什麼叫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滋味?老爸沒學曆,以後就全靠你了,兒子!”

曉峰很幹脆:“行!以後就看我的了。”他想到龔月,頓時變了腔調,歎口氣:“唉,我的責任重啊!”

高中笑著看他:“你還曉得歎氣啊?成熟了。”

高中第二天就專門跑鄉政府,彙報辦學思路,跑資金接收,跑銀行貸款,幫著齊涵一起跑報告的審批,地皮的審批等等事項。翠萍這個學期還請不動假,校長說得等下學期,免得半路上換教師對學生有影響。翠萍對那幾個自殺未遂的女生特別不放心,時常把眼睛盯著,生怕她們又有什麼苗頭,她心裏想著,這幾個女孩,一定要她們成為“暖陽學校”第一批學生。她忽然想到一句古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自己雖然學曆低,但也該有這樣的胸襟。想到學曆,她猛然想起自己得去縣新華書店,買些教育學和學校管理方麵的書來,趕緊看,還來得及,還有七八個月呢。以前一二十年怎麼就不想到進修個學曆呢。渾渾噩噩過了這麼多年。窩在山溝裏,真是鼠目寸光啊。

校址選在城邊的五裏鄉,105國道邊,依山傍水,後麵的山不高大,前麵卻有一條人工河,以前是城裏的下水道,這幾年招商引資,整治環境,昔日臭烘烘的下水道改道了。這條河便漸漸成了城裏人休閑的去處。它連接著縣城上遊的水庫,河水清淺,兩岸栽種著垂楊柳,河壩上草皮青青,偶有閑人來垂釣,夏日裏一岸鶯歌燕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