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小河在村前橫臥著,河水靜靜流淌,流了不知多少歲月,村裏人把這條河叫做南港。夏天的南港,給村裏每一個人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因為陳坊橋下那個水世界是快樂的天堂。很小的時候,我對南港的“來龍去脈”非常感興趣,在小夥伴們撈河蚌,打水仗,河岸上跳水、沙灘裏挖泉的時候,一個人瞎琢磨:南港是從哪兒來的呀,又要往哪兒去呢?
我問母親,她給我比劃:“南港從山上的水庫裏來,流到臨川的羅家渡去。”母親沒有多少文化,所知最遠流徑也隻是她妹妹生活的地方。轉而問父親,他的回答就玄了:“南港從天上來,又回到天上去。”我不明白,父親就像教他的學生一樣教我:“天上的雨是南港河水的來源泉,所以它是從天上來。南港流到撫河、贛江,在鄱陽湖歇口氣,又彙入長江,最後進入大海,一路上,它會蒸發,所以又回到天上。”我很難想象浩浩蕩蕩的一河水是怎樣飛上天的。那時起,我便動了溯河探謎的心思。
父親真實又浪漫的回答促成了我的“十七歲的出走”,那是我人生頭一回驚天動地的嚐試。由於沒找到機會,探河計劃隻是心中的一個夢想,直到高二那年寒假,才出現轉機。
1993年正月初三的早上,是一個薄冰封地的豔陽天,我對母親說,我要走南港,從村口的陳坊橋出發,到馬家集後,返回,中午回來吃飯。然後,遊俠似的,拄著仗,走街過巷,開始人生頭一回新奇的探尋之旅。
對於南港,我自認為熟稔於心,從陳坊橋順水而下,過三十裏就是姨娘生活的地方羅家渡;溯河而上,八裏就是馬家集,從老集口的小港橋折回,再行八裏就回到陳坊橋了。十六裏地,對於十七歲的男孩而言,不需要半天時間。
南港水靜流無聲,滿目枯樹敗草,沙灘泛著白光,耳畔寂寞的晨風捎來暮冬蕭條的寒氣。流水無冰,岸上的水溝,窪地卻是一個冰封的世界,手冷腳寒,耍木杖破冰,冰淩飛濺,煞是有趣。冬鳥見人來,從淺草堆倏地飛出,一路走去,一路鳥飛出,像是萬眾迎接貴人似的。我不禁唱起小虎隊的歌,在寂寂的河邊上舒展心情。
太陽由通紅變成燦白的時候,我沿著右岸溯河,抵達馬家集的小港橋。讓我意想不過的是,由於村鎮遍布,我在小港橋上怎麼也找不到通往左岸的路,隻好繞村而行。出了那個不知名的村莊之後,南港就神龍見頭不見尾了,憑著我對南港的記憶,越野翻山,繼續尋找左岸。穿過一片樹林,奇跡出現了:在我麵前居然出現了二條河!看河勢,分別不出誰是誰的支流。我完全“迷河”了,但是,必須作出抉擇,究竟走哪條河的左岸?
我在地是畫了半天的東西南北,把課堂上所學的地理知識全搬出來,仍覺得力不從心。最後,心一橫,疑疑惑惑地走上歸途,我覺得自己是在碰運氣。
走出村野,遠村暖融融的正月氣息隱隱地在風中搖曳,我已方寸大亂。我所看到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冬日荒野,找不到一點來時對岸的景色。就這樣,我徹底地就迷失在自認為熟悉的茫茫田野裏。我沒有回頭,而是拚命地往前走,逢村必問,見人就打聽,沒人知道陳坊橋在何處,最後,從一個早先在我們村做女兒的婦女那兒探聽到情況,才知道自己離出發時的陳坊橋已有數十裏之遙。也屬同村人的那個陌生婦女留我喝了一碗茶,送到村口,給我指引了一條通往陳坊橋的路。
回到家裏,已是掌燈時分,我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父親不顧“正月初三不走親戚”的千年習俗,到各個親戚家打聽我的下落,母親則坐在門檻前痛哭流涕。他們以為我在這個世界上走失了,因為那時我已是近視,而且那天沒有戴眼鏡。這正是他們最擔心的。
夜裏,母親要我去廟裏驅邪,她固執地認為我是被岔路鬼纏上了。父親則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原本是走南港的,卻拐到北港去了,路就越走越遠。以後,走路要看仔細了,不要離自己的目標太遠,當然,還要能記著回家的路。今天你很不錯,能夠走回來。”
人生的這次嚐試,讓我明白,做人要能夠走進自己的目標,而且,還要能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