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口有很多棵柿樹,蔥蔥鬱鬱,蔚然成林。春來柿花飄飄,秋至硬果累累。
每家每戶都有三五棵柿樹,一棵百年樹齡的大樹,往往十幾家共有。最熱鬧要數天高雲淡的秋日了,村裏人幾乎全部出動,鑽入柿樹的林子,摘取誘人的柿子。那時候,柿樹葉子紛紛下墜,剩下的稀疏葉片,已遮當不住黃燦燦誘人的柿果了。
在柿樹上,大人一邊摘果,一邊隔樹聊天,最常見的語氣有二種,一種是欣喜式的:“啊!今年樹上的柿子真多,是大年呢!”另一種感歎式的:“哎!今年是小的啊!柿子太少了!”我不懂什麼大小年,有一次就問父親:不是年二十八是大年,年二十七、三十是小年嗎?怎麼柿子過大小年?父親笑了,解釋道:“柿子的大小年,不是過年的年,而是指年份。大年產柿子多,小年的柿子量少,一般來說,柿子的大小年都是間隔著來,一年大年,一年小年。我的問題又來了:“為什麼會這樣呢?”父親說:“柿子樹年年高產,那不要累趴下?小年,就是它歇息的時候,緩過勁來,大年一到,產量就猛增。而且柿子也格外甜。”
離家已有十多年了,故鄉的柿子樹漸成夢境,而“大小年”之說,已在浪蕩歲月中,獲取了無數佐證:大山有山峰和穀底;大海會漲潮落漲;月亮初一虧十五盈;數學上正弦曲線有正負二個極點;曆史上君王在戰後往往采取“休養生息”的政策,就是讓百姓在“小年”之中發展壯大起來……
偏偏忽視了自身,總是埋怨甚至憤恨自己怎麼不如去年,怎麼再也達不到過去某一年那樣的峰巔?抑或,在某一方麵不能達到頂尖級的水平?與朋友聚談,做生意感歎生意沒有以前好做了;當教師的老覺得學生一代不如一代,教書成就感遠沒有過去的多;做IT的更加激憤,以前做一個小網站都能成就億萬富豪,現在不是千萬富翁別想搞網絡……在迷失和迷茫之中,我們是不是遺忘了一個質樸的道理,萬物哪怕卑小如一棵無言的柿樹都知道按大小年份來開花結果,更何況萬物之長的人呢?
想起一代文豪魯迅來,他在用筆做匕首與黑暗鬥爭之前,隻是教育部一介普通的政府職員,沒有震驚四方的大作問世,也沒有提出什麼振聾發聵的政治見解。在人生最不得意的低潮期,他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逛書店,抄古碑。幾年的平靜如水的生活過後,魯迅受邀為《新青年》雜誌寫《狂人日記》,人生軌跡迅即轉變,進入高潮時期。
是嗬,低潮後麵連著高潮,高潮過後,必將迎來人生的低潮——這就是“人生的大小年”吧。高潮時,得意但不要忘形;低潮時,悲歎但不可悲觀。這是大小年景裏,應有的人生氣度與姿態。
厚積而薄發的道理,我們都明白,可是,一旦身處必須厚積的時候,往往牢騷和悲觀緊隨著我們。在人生低潮中,充實自己,豐富自己是我們惟一的選擇。任何埋怨之言,消極之舉都隻會延長低潮期,讓“小年”變得那麼漫長而難捱。
挺過低潮,前麵就是亮光閃閃,鑼鼓陣陣的人生高潮。這時,我們收獲的人生果實,也會大年景裏的柿子那樣,分外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