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林間小道上,不似白日般的安寧,反而因著月色顯得有些靜謐。
“那阿易是何人?”本安安靜靜的小路上,忽得響起了離夙沉沉的詢問聲,雖然聲線清涼如玉,但是不知是因著語氣的沉悶還是忽然而為,令原本百無聊幾的六淨在茫茫夜色中嚇了一大跳。
“嚇死我了——”六淨拍拍胸口,平複了一下心口不尋常的躍動,隨即怒目而視,“太子殿下,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嘛?大半夜的忽然開口。”
麵對六淨的控訴,離夙隻是揚了揚好看的眉梢,幽深的眸子帶著深意一語不發地瞅著六淨。
被離夙這樣充滿不知名深意的目光看著,六淨的心口漸漸發毛,不知是否錯覺,竟感到這微涼的夜似乎更加涼了。
“阿易本姓許,單名易,原是上京趕考的學子,卻因得罪了某位位高權重的官家子弟,因而被罷免了趕考資格,而後就在輾轉間來到了隨雲寨。”六淨輕飄飄地用一句話概括了這位名叫許易的儒生的遭遇。
可是聽者一聽便可知,這其中的艱難之意,心酸之苦並非常人能夠受之。
位高權重者,壓迫寒門子弟,便是離國建國以來的常態,隻是能夠讓滿腹書經,才華橫溢的儒子甘願留於山寨中做教書先生卻也不願再度出仕,究竟是朝廷的失敗還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失敗。
“那張大呢?”沉默了片刻,離夙又重新開口問道。
“他啊——就是個大嗓門,以前是殺豬的屠夫,這嚎叫的嗓門也是這樣練出來的。”提起張大,六淨的眉眼忽得上揚,眸光中閃爍著一陣陣無奈。
“後來似乎得罪了縣令公子,然後就被隨意安了個罪名,家破人亡,在被抓起來的時候逃脫了,成了個酒鬼,然後也就輾轉來到了隨雲寨。”六淨聳聳肩膀,不甚在意地說著。
“你很閑?”聽完六淨的話,離夙突然轉頭對上六淨的視線,莫名地問道。
“什麼?”六淨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不然何以如此,到處管製閑事。”離夙沉沉的目光望著六淨,平淡的語氣中若有若無的透著複雜的深意以及微不可查的酸澀。
“……”聽著離夙的話,六淨露出了一個囧囧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答複離夙。
而回過神來的離夙意識到方才自己所言為何,眸光劃過一絲懊惱,轉過頭,不去看身後的六淨,腳下的步伐明顯加快了半分,而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攥緊。
看著這樣一連串反應的離夙,六淨隻覺得頭頂一陣烏鴉飛過,滿頭黑線。
這人又抽風了嗎?
十月初,也正值朔月之日。
這日,當淨雲庵走過白日的晨鍾迎來晚間的暮鼓聲響時,離夙從主殿內踏步而出,與忘憂道別之後,目光沉沉地望了眼主殿隨即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今日她居然沒來。
回到自己的廂房,離夙剛合上房門,便覺得房內似乎有異,蹙了蹙眉頭,似有所感,轉身走至桌前,抬眸便看到桌麵上一張被茶杯壓住一角的信紙在飄揚。
離夙探手上前,撚住信紙的一角,從茶杯底抽離,抬起另一隻手撚住信紙的另一角,幽深的眸子輕輕掃視一眼信紙娟秀卻帶著飛揚的字體。
近日有事,故而失約,美男勿惱。
十二個大字外加一個大大的笑臉,離夙撚著手中的暗黃的信紙,淡漠的麵容上惱意閃過,隨即五指合攏,將手中的信紙一點一點地揉成一團,捏在手中。
“行雲。”離夙沉默了片刻,聲調平穩地開口,在安靜的房中引起淡淡的回響。
話音剛落倏然間,一道墨色身影出現在了房內。
“今日可有人出現在房內?”離夙蹙著眉頭問道。
聞言,行雲睜大眼,滿臉不可置信卻又堅定地單膝跪下,“屬下不曾離過房中,並無他人入內。”
“嗯。”離夙握著手裏卷成一團的紙團,抬起手隨意地揮了揮,示意著行雲的退下。
本欲再度開口解釋的行雲看到離夙的動作,也隻得咽下口中滿腹的話語,默默地離去。
待到行雲離去,離夙方才攤開右手,看著手心中躺著的紙團,片刻,抬起另一隻手,捏著紙團,輕輕揉開,攤平,凝視著上麵娟秀飛揚的字跡,而後將其折成四疊,掩在了胸口的內袋中。
這小尼姑的身手竟連行雲都不曾察覺,不過——想來也是,連我的行蹤她都可覺察更何況是避開行雲罷了。
離夙想起那日的跟蹤,便也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