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霎時間回神,“江奶奶,您等一下,我馬上就出來。”
匆匆擦幹身體,套上睡衣,一開門,江奶奶正坐在客廳裏。頭頂一個昏黃的燈泡正往下灑著黯淡的光暈,勾勒著她幹癟的身體,格外的佝僂而蕭索。
她拉著我的手,愧疚得聲音發啞,“小荼,都怪我不好。今天房東又來了一趟,那幾個男人把夢靈嚇得不輕,這才又發病了……”
我皺緊了眉頭,“別這麼說,要不是您打電話通知我,現在夢靈還不知道怎麼樣了。”
老人家抿了抿瘦癟的兩腮,“說到底,也是我們欠了人家的,”一邊說著,她站起身,將桌上的一個餅幹盒抽出來,推到我麵前。
“小荼,這裏還有點我的保險金,你看能墊上一點,就是一點……”
“那怎麼行!”我幾乎是一口拒絕。
江奶奶今年已經六十多了,平時身體就不好,這些錢都是牙縫裏省出來的藥錢。要是一起抽走,下個月恐怕倒下的就是她了。
見她還想說什麼,我一下子站起來,把話頭堵死,“奶奶,這些年你幫我照顧夢靈,貼補家用,我已經內疚得不得了,還把這棺材本拿走,不是活活逼我當白眼狼嗎?”
“錢的事情,我一定有辦法。”
說是這麼說,一想起今天泡湯的酬金,我頓時心裏吃了石錘一樣,又往下沉了幾沉。
江奶奶見我不鬆口,終究還是放棄了,蒼老的手不住摸著我的臉頰,老淚婆娑,“真是苦了你了,要不是夢靈瘋瘋癲癲的,你也不用這麼……”
我搖搖頭,幫著擦掉她眼角的水痕。
陳夢靈不是我的包袱,而是我的贖罪。這輩子,無論是當姐姐、當妹妹、當女兒,我都要好好愛護她。
回到房間裏,我坐在床上遲疑不決,手機都要被我捏出印子來。左思右想,我還是狠下心,逼自己撥通了電話。
那邊很快響起了接通的聲音,隨即是一聲意料之中的暴嗬,“陳荼,你他媽是不是嫌命長,想找死啊!”
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我輕聲說,“龔姐,我給您添麻煩了。”
龔姐是我在這個城市裏認識的第一個老板。她當的就是掮客,什麼來錢接什麼,然後再找下家托手,這次畫模的活兒就是她給我安排的。
她算是個闊綽的上家,回回都是錢貨兩清,而且手上的路子很多。這次我放了封寒北的鴿子,就算再不想惹他,也不能和龔姐撕破臉皮。
“別喊我姐,我該喊你祖宗,姑奶奶!”對方顯然氣得不輕,一貫精明的人說話都破了幾次音,“陳荼,當初是你求我給你找個錢多的活兒,說你家裏等著錢治病。結果呢,你竟然背著客人跑了!你知不知道人家是什麼主兒,存心害死我嗎!”
我當然知道封寒北的來頭,懇切地說,“對不住,龔姐,我這回真是特殊情況。”
被我低聲下氣地求了又求,龔姐的氣才稍微消了一些,不耐煩地說,“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事兒就這麼翻篇了。你給我記住,下不為例!”
幹脆地答應了一聲,我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客人,他沒再找我吧……”
“美得你,人家大老板退了錢就走了,連你姓甚名誰都懶得問一句。”這樣一句話,讓我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去。
當然,我還不忘繼續打蛇隨棍上,“龔姐,要是這兩天還有什麼活兒,您看……”
那邊又氣又無語,最後總算鬆了口,“行了,我心裏有數!”
電話嘟嘟被掛斷,我放下手機,滿肚子的心事此起彼伏,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一個錢字。翻來覆去了好久,我才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隻感覺一邊身子暖烘烘的。低頭看去,陳夢靈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像隻小貓一樣,蜷縮在我的腳邊,睡得正香。
吐出胸膛裏的一口濁氣,我坐起身,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撥開了落在臉頰的碎發。
即使剪著最普通的及耳短發,穿著二十塊一條的純棉連衣裙,我的姐姐依舊掩蓋不住漂亮的模樣。從小時候開始,她就是最耀眼最討人喜歡的。從幼兒園到大學,總有男生為她打架鬥氣,卻在見到本人的時候,羞得耳根都通紅通紅。
大約是我的撥弄讓她很舒服,陳夢靈像小動物一樣蹭了蹭我的手掌,睡顏嬌憨可愛,不諳世事。
這難得的一絲閑適,卻隨著一聲破碎的巨響而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