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非夢—張記書微篇小說精選21(1 / 1)

獨特的詩句

張記書

一級教師祁桂花,在退休前,總算分到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一同分到房子的人,都忙著在裝修,她想,新蓋起的房子,雪白雪白的仿瓷牆壁,平展展的水泥地板,裝什麼修呀!她喜歡樸素,於是,她隻是簡單地打掃了一下,就從租住的民房裏搬了進來。搬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老伴劉子欣的骨灰盒,從火葬場骨灰堂抱了回來,在她要住的大房間牆上,掛上他們結婚時的合影照片,骨灰盒放在寫字台上,就算重新安了家。

每天早上,她都要對著丈夫的骨灰盒念叨一陣子:“子欣,我們終於有了房子。今後,我們就可以在真正屬於我們的家裏過日子了……”

說著說著,她就淚流滿麵。往事如煙,過去的事情便再次浮現在她的腦際。

她和丈夫是上個世紀70年代初結的婚。那時,丈夫在這所中學教書,她在鄉下一所中學教書。雖然結了婚,一是馬上不好調動,二是沒有住房,她仍住在鄉下,丈夫住在單位兩人一間的單身宿舍裏。禮拜天,她從鄉下過來,丈夫就把同屋住的同事攆到別的房間,他們臨時作為洞房住一夜。第二天,她回鄉下了,丈夫的同事再回屋。

為了工作和生活方便,他們決定先不要孩子。等解決了調動問題,有了住房再考慮。為此,她付出了三次人流的代價。等她好不容易調入丈夫工作的這所中學,雖無有房子,但他們年齡越來越大,決定要個孩子時,她已成了習慣性流產。找遍各大醫院診治,多數醫生都是搖頭。

她苦惱極了,飯吃不下,覺睡不好。丈夫反而勸說她,有沒有孩子不是大問題,這並不影響我們夫妻的感情。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不是一生沒有孩子,而他們不是一對令人刮目相看的好夫妻嘛!後來,她就自己勸自己,反正沒有房子,等有了房子,再到京城找名醫看看,無論如何也要為丈夫生個孩子!從此,他們就在企盼房子中,度過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丈夫是個實在人,工作起來不要命,幾乎年年被評為優秀教師。學校領導一再許諾,福利待遇,首先考慮優秀教師。分房名單,子欣也一直排在前頭。可一到節骨眼上,就出變故,不是新調來的校領導需要優先,就是馬上要退休的老教師需要照顧。三優先兩照顧,他們的住房就一直拖了下來。子欣也常常生悶氣,這叫什麼事呢!當一所私立中學看好他的教學質量,來高薪聘他,並首先答應解決住房問題時,他真想一走了之。校領導知道情況後,一再找他做工作,說下一批分房,隻要有一戶,就是他的。他想,自己是學校培養多年的老教師了,在個人利益和公家利益發生衝突時,應以公心為第一。

半年後,果然分到單位一戶住房,當他滿懷喜悅準備搬新居時,這戶住房又被校長小姨子加了塞。氣得他一周沒有去上課。並座下了個肚子疼的毛病。開始,他沒在意,後來越來越疼,有時給學生講課時疼上來,他就用桌角緊緊頂住肚子。實在疼得受不了了,到醫院一檢查,是肝癌後期。

不久,他就告別了人世。在他的追悼會上,盡管校領導的讚美之詞說了兩籮筐,可祁桂花一句都沒聽進去。倒是子欣一位詩人同學的一首詩,震顫了她的心弦。詩的題目叫《寫在骨灰盒上的詩——給老同學劉子欣》,內容隻有一句:“這一次,房子問題,終於解決了!”

送走丈夫,祁桂花傻了似的。一周後,她才醒過腔來。人隻要有一口氣,總得往前走。她又在新的希望中生活了,並等待著住房問題得以解決。一等就是十年。丈夫的骨灰早已放涼了,她才分到了住房。暖房時,她特意請來了丈夫那位詩人同學,想讓他再寫首詩。詩人憋了半天,一句也寫不出來。淚水一行行從他眼眶裏爬了出來,凝聚成獨特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