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非夢—張記書微篇小說精選30(1 / 2)

父親的藏“寶”

張記書

父親有一隻小木箱,從我記事起就常年鎖著。算下來有40多年了。父親是h紡織廠的老廠長,他還在任的時候,每逢遇到什麼困難和挫折,就打開小木箱看一陣。於是,他凝重的眉宇就舒展開來。自從他離休後,似乎打開小木箱的次數比以前更勤了。有時報紙、電視台報道了哪兒又懲治了脫離群眾的貪官汙吏,他就打開小木箱看一陣,之後便歎聲連連。有時,幾個要好的叔叔、伯伯來家小聚,父親就把他們邀到他的臥室,還倒插上門。我猜想,父親一定在亮他的“寶”啦。隨後,就傳出一陣陣爭論聲。待大家分手,還一個個麵紅耳赤。

父親病重之後,就把我叫到他的身邊,把小木箱的鑰匙交給了我,說他風風雨雨工作了一輩子,沒給晚輩造什麼福,唯獨留下這麼個小木箱,裏麵的東西不知算不算文物什麼的。並囑咐,他“走”後再打開。給兒女留個遺念吧!

父親過世100天的時候,我同弟弟妹妹們一同為他掃完墓,就覺得是打開父親的小木箱,展示他“寶貝”的時候了。

大家都提心屏氣,睜大了眼睛。

開箱是神聖的,也是神秘的。當數雙目光像探照燈聚光到小木箱上,我拿鑰匙的手都有些顫抖了。

40多年前的風塵打開了,40年前的風雨似乎再現眼前。小木箱裏規規整整躺著一頂父親文革時戴過的高帽子,大約有二尺多高,帽子上還歪歪扭扭寫著“走資派牛文斌”六個大字,牛文斌三個字還用紅筆打了叉。木箱裏還有一篇父親寫得回憶錄《戴高帽的日子裏》。於是,我們姊妹們便傳看了這篇文章:

1966年9月初,文化大革命像一陣怪風,刮到了紡織廠。當時我是廠長,風頭直對著我撲來。因風塵彌漫難以睜眼,不知哪位“好心人”給我戴上了一頂蒙頭蓋臉紙做的白帽子。這頂帽子本來可以擋風,結果起了更加招風的作用。為啥招風?因為帽子太高了,戴在我頭上,再加我一米八五的身量,簡直像舉在半空中的紙人。形象怎樣,我自己沒有感覺,隻是觀眾議論,說我像個“吊死鬼”,冷眼一看怪嚇人的。實際上,單憑這頂帽子高得出奇還不算很驚人,加上帽子上“走資派牛文斌”六個大字,就更加鎮人了。我記得戴著這頂帽子遊街的時候,路旁的人簡直像看耍猴的。

自從我戴上這頂高帽子,挨批鬥受折磨整整三年,其苦難狀況隨著時光消失了,唯一記在心裏的是修鍋爐。修鍋爐本來不是多大的事,可在我當時的處境下就有了文章。

我原本是天天研究紡織質量和產量的人,對單位的鍋爐好燒不好燒的事一無所知,從來沒有人向我說過。

皆因高帽子一戴,成了牛鬼蛇神,當起了廠裏的勤雜工,這才有了與鍋爐見麵的機會。

修鍋爐這件事,是在“運動”展開後的第二年初冬出現的。當時,我正提著泥桶逐屋盤火爐子,聽說有座小鍋爐多年沒有燒開過一爐水,就感到新奇,忙貼近鍋爐查看。這時一位車間主任走過來對我說:“你在廠裏當領導多年啦,從未見你管過這種事,今天你來了,看看這個小鍋爐為什麼總是燒不開一鍋爐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