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然繞出人群,一路小跑到江邊柳樹林——
乍一見麵,莫語又哭又笑,說不出半句話來。
“到底是哭還是笑?”李政然捏捏妻子的下巴。
這一捏,莫語可就哭得更凶了。
“好了,不哭了,孩子們都在呢。”用手指擦掉妻子的眼淚,“家裏都還好吧?”
“嗯。”莫語急著點頭。
李政然彎身抱起了女兒,再摟過妻子,在他們三人臉上各親一下。
這一下讓莫語看到了他右臉頰的傷疤,從耳垂下方幾乎延伸到顴骨處,不禁抬手摸一下。
“被刀刮了一下,不深,不過可能要留疤,你不嫌棄吧?”
莫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搖頭還是點頭,腦子裏一片混亂,有興奮、有擔心、有心疼,還有亂七八糟的不名情緒。
“我原來的那支騎軍基本都打散了,現在臨時調到了魏軍任職,這次往西北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你們就留在這兒等我回來。”
莫語隻顧著點頭。
“另外——政昔和老虎我都見過了,我動用了點關係,讓政昔去到了軍糧供應處,基本不會上戰場,老虎去了工事處,修築工事,運造弓箭去了,應該也沒多少危險,你回去跟家裏說一聲,讓她們不要擔心。”忍不住又交代妻子一次,“記住,在這兒等我回來,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到處亂跑,如今戰況不穩,江北都不安全,知道嗎?”
點頭。
李政然倏爾笑了出來,“你能不能跟我說句話?”隻顧著點頭,完全聽不到聲音。
“我……不知道說什麼。”莫語苦著臉,她有好多話堵在肺管裏,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你記得一定要回來,我一定在這邊等你,哪也不去!”
“好,我一定會回來。”緊緊摟住母子三人,好想這麼一直摟下去啊。
怎奈起錨聲響起……
李政然把一對兒女放到地上,一人捏一下他們的嫩臉頰,剛直起身想跟妻子話別,就被她緊緊摟了腰不鬆手。
他隻好由著她任性,並笑看著妻子身後的那對兒女,姐弟倆對父母的擁抱,一個笑,一個好奇——自那之後,李敬文對“爹爹”這兩個字的認知就是一個會說話的、滿身是鐵的……東西!
走終還是要走的,這種方式的相見就像長跑時的偶然停頓,一旦停下來,再想跑起來,那可需要不小的毅力。
李政然不敢回頭,怕自己會忍不住,少時離家時也很難過,卻沒有現在這麼的難舍難分,自己成家有了妻兒後,方知責任和家對男人的重要,至少對他很重要。
——層出不窮的沙場曆練和生死危難讓他變得豪邁的同時,也悄悄滋長著戀家的情緒,這真是兩個矛盾的極端。
牽回馬韁,踏上軍船後,這才敢回身遙望。
垂柳之下,白雪斑駁之間,一大兩小的三個身影站在那兒,也站進了他的記憶,他必須靠著這個畫麵讓自己生存,讓敵人亡命!
“荊楚,你小子福氣不小,娶了這麼個標致的小媳婦,年紀不大吧?”同袍拍拍他的肩膀。
直到船轉過一個彎,再也看不見渡頭,李政然才轉過身,背對船欄,“小我十歲。”
“喝!我就說看著這麼年輕!可惜啊,跟了我們這種人,吃虧嘍,一年到頭不著家,要是攤上戰事,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就算回去了,搞不好也會缺胳膊少腿的。”其中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歎道,“我家那婆娘跟了我十二年,見麵的時間還不足一年。”
旁邊一個年輕的道:“老黑,行啊你,不到一年,就生了仨小子!”
老黑大笑:“那可不,好不容易見次麵,不得卯足了勁啊,小子,學著點吧!”
年輕的又湊到李政然身邊,“李校尉,你家小嫂子可有姐妹啊?嫁過人的我也不在乎。”
李政然伸手摁一下他的腦門,“做夢還快點,我娘子隻有兄弟三個,你要不要?”
一堆人嗬嗬大笑起來——窮開心唄。
李政然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老黑,我前些日子讓你打聽的那個人可打聽到了?”
老黑笑意未消,道:“是不是那個叫周圖的步軍校尉?”歎口氣,“不用找了,胡集那一仗,你們齊營的駐地整個都被‘薩布爾察’的狼軍給圍了,那個混蛋造的,向來不留活口,我估計陣亡書再不久就能送到家……奶奶的!”
李政然望著江麵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