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歆從馬車之頂飛身而下,手中長劍直指謝慕藺。
謝慕藺麵色森寒,伸手一探,五枝黑羽長箭錯落搭滿弓頭,機簧按下,五枚箭羽齊刷刷激射而出。
王景歆長劍破開箭頭,半空中借力騰飛,腳尖點上另一枚箭羽,刃如霜雪,生生擦著謝慕藺頭頂直直往後刺去。冰寒徹骨的涼意從天靈瞬間傳遍全身。幾縷發絲無聲散落。
鈍悶刺耳的刀劍錯骨之聲,熱流從謝慕藺頭頂滾滾流下。手中弩弓結結實實砸在撲殺至她眼前的王景歆肩頭。
那張朗朗俊顏從她麵前隕石一樣一閃而逝。撲通!撲通!
身前身後,兩重物落水喧嘩。
地上的仆役們群情激昂,身姿矯健,撲湧圍來,淩亂的水花四麵奔騰,泥漿和著腐敗枯葉,沉渣泛起。
鮮血線一樣從頭頂直流而下,淌過謝慕藺的粗麻衣裳,滑下白鹿光滑毛皮,落入渾濁水澤中,暈染開去。地上,早已成一片血海汪洋。
馬匹受了驚,發足狂奔,車輛從久陷的泥濘中四散奔逃。駕馬的車夫們瞬時忙得手忙腳亂。
謝慕藺扔掉手中弩機,仰身平貼鹿背,躲過兩麵夾擊而來的厚背大刀,反手握住王景歆刺入虎身猶自彈晃的劍柄,猛然拔出,重擊鹿股。
白鹿吃痛,撒開四蹄,縱身越過從正麵直劈人鹿的仆役。謝慕藺手上長劍一劃,迫退擊她後心的幾柄利刃。鹿跳出包圍圈,謝慕藺伏低身子,躲過投擲而來的利劍和密集襲來的弩箭。
說時遲,那時快。
隻是一瞬之間,王景歆從車頂跳下,刺殺偷襲謝慕藺的猛虎;而謝慕藺同時放出弩箭,以弩弓將強弩之末的王景歆撂倒在地,突圍繞行在棵棵粗壯高大的林木之間,很快就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饒是當中高手如雲,瞬時發生這許多事,有的人還沒料理好自己手上那攤事,一個晃神,就發現矜貴的王家公子跌倒在血泊之中,撐著猛虎的屍體爬將起來,一身錦衣繡袍濕漉漉滿是泥漿,如墨鬢發上爬滿細碎枯枝敗葉,好不狼狽。而先前那少女已不告而別。追馬的追馬,勒車的勒車,救人的救人,搭弓的搭弓,還有些尚愣著,不知曉到底發生何事。百十來個人,用得上的連一半都沒有。虞世誠叫嚷連連,整個車隊一片混亂。
林總管蹚過齊膝深的渾水,跑到王景歆身邊,攢起衣袖替王景歆擦臉上的泥汙草籽,嘴裏連連賠罪:“讓公子受驚了,屬下罪該萬死!”
“追!”一邊陳伯召集了三五個高手,就要追謝慕藺而去。
王景歆一撩衣襟下擺,坐在血淋淋的虎背之上,臉色鐵青,擺手道:“我們對此地人生地不熟,貿然行進恐生事端。更怕中人圈套誤入埋伏。陳伯你立即整隊,當務之急是盡快趕到交州府。”
陳伯領命而去。
自己挺身刺虎,她竟然不識好歹拔箭射殺自己,當時情勢險惡險象環生,饒是王景歆藝高膽大,也驚出一身虛汗。王氏樹大招風,權重生恨,時時處心積慮要他死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隻是這荒郊野嶺,憑空冒出個詭異女子竟也想取他性命,倒叫他心下生疑。
王景歆四下一尋,指著對麵深深沒入樹幹的一支羽箭,說道:“去將那支羽箭拔過來!”
先前嗬斥謝慕藺的那名矮個仆役忙跑過去,一拔之下,羽箭竟紋絲不動。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氣,臉憋得通紅,那羽箭跟生了根似的。再一用力,箭身不堪重力,啪地斷掉,仆役不防,一枚竹刺紮進掌肉中,手上便麻麻癢癢,還不待開口大罵,眼前影影綽綽昏昏花花,慢慢倒了下去。
“咦?”
地上的人都圍了過來。
“脈搏還在,性命無虞。隻是要睡上些時辰。這定是交州獠人特製的毒箭了。”一名眼神陰鷙的老者檢視道,“箭身中空,裏麵灌了秘製毒藥。還沒到交州府,就先遇上這等毒物。看來咱們這次……隻怕不會太順利。”
王景歆神色凝重:“這女子外形嬌柔,射出的箭連陳恩都無法拔出。機巧定也在箭頭之上。”
他方才劈開一枚箭頭,早有仆役找出來,拿布裹了呈上來。王景歆皺著眉頭,仔細查看,一時竟難發現不同之處。
剛剛馬驚,虞世誠不防,又磕在車廂門簷上,滾倒跌得鼻青臉腫,所幸有驚無險。這時見王景歆吃了癟,比之自己更為狼狽,心中幸災樂禍,也學著方才王景歆問他的口氣朗聲道:“王景歆,你的劍呢?”
王景歆瞟了他一眼,也不著惱,隻是無言以對。倒是檢視現場的那老者麵色卻陰暗了些。
不多時,整隊完畢。剛剛過去的事故令安全的隱憂如密布層雲罩壓在每個人心頭。所以雖然水澤之中跋涉艱難,車夫們卻鞭鞭猛抽馬匹,不計氣力,朝交州府的方向竭力前行。密林深處,不知名的鳥兒不時啼叫,像詭異的笑聲。晚風從遙遠的河邊吹來,吹皺整個水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