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時過後,謝慕藺和劉錯才拿到錢。
劉錯來來回回仔仔細細數著銅板,統共隻二十五文錢。謝慕藺剛得了一兩銀子,將近一千文,相比劉錯,已經是大大的富裕了。
“你一身力氣,為何不打漁呢?總比做力人強些。”見劉錯小心揣著二十五文錢,勞碌半天,連一文錢的包子也不舍得吃,謝慕藺小聲問道。
劉錯歎了口氣,將腰帶勒緊些,回道:“我家原是打漁的,我爹好賭,又好喝酒,全無積蓄,死的時候把船賣了才買得起棺材。家裏人多,一幫小子正吃長飯,見天吃米都要幾十文錢,實在存不下閑錢再買條船。沒有船,忙乎一晚上不過捉幾條泥鰍,三五斤魚,這還是運氣好。運氣不好連個河蚌都撈不著。”
謝慕藺垂下眼睛。她原以為自己命運悲慘,豈料境況不如自己的還大有人在。
“你等我一下。”路過一家珠寶行,謝慕藺叫住劉錯。
劉錯愣愣地看著愣頭青小子走進珠光寶氣的珠寶行。珠寶行這種地方,劉錯連路過的時候都情不自禁繞遠些走,裏麵高貴典雅的氛圍往往令他自慚形穢。進出其間的往往都是遍身羅綺的富人顯貴,自己這等衣衫襤褸之徒隻怕一靠近就會被轟出來吧。
小二打量著布衣草鞋的謝慕藺,眼珠子正待上揚顯出鄙夷的嘴臉,突地眼前一亮,眼珠子又掉了下去。謝慕藺掌心赫然一枚粉色大珍珠。
“你不是拿顆假的來蒙人呢……”小二伸手去取,謝慕藺聽他言辭不善,五指一合,轉身就走。
“小兄弟且慢。”大夥計快步走過來,伸手一邀,攔住謝慕藺,滿臉堆笑將謝慕藺往裏請,一麵橫了小二一眼:“真假你竟是分辨不出麼?多嘴多舌的!”
“這是南海珠,五十年左右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顆珠子值錢就在顏色上,但隻有一顆,想賣高價也不成。我給你10兩銀子,到頂了,你走遍洛都的珠寶行,不會比我的價更高。”仔細把玩了很久,大夥計終於報價。
這珍珠是天然海珠,澄淨明潤,精圓大粒,色澤稀少,僅僅是珠子本身也比他的報價高十倍不止,更何況采珠艱辛危險,從南海到洛都,萬水千山,往來大不易,又當貴出許多。他故意報了個低價試探謝慕藺是否懂行。偏偏謝慕藺真的不懂行,舊時在交州買賣珍珠其實價賤,隻是人離鄉賤,物離鄉貴,這等生意人的滑頭她哪知曉。於她來說,珍珠帶在身邊隻是好看,自己也用不上,不如換成錢,當下點頭應允。天上掉下個愣頭青,倒讓奸猾的大夥計有些發懵,這麼容易就撿了個大便宜。
謝慕藺拿著十兩銀子走出珠寶行,劉錯看著這筆巨款,瞠目結舌。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激動得臉紅紅的。
“我請你吃飯吧。”謝慕藺柔聲說。
劉錯也不推辭,大咧咧一把摟過謝慕藺的肩膀,笑道:“好兄弟,講義氣!哥哥也不客氣了。”讀書人的肩膀真是窄啊,自己單手都能圍他一整圈吧?
謝慕藺整個肩膀立時僵硬,邁不開腳,於是蹲下身去,提了提腳下的草鞋,避開劉錯的熱情相擁。
“看哪!王公子!睢陵公家的馬車!”謝慕藺磨蹭著係草鞋,尋思著編個怎樣的借口躲開劉錯的勾肩搭背,突聽得路邊有人驚喜地大叫,心裏頓時如被晴天霹靂擊中,生怕遇上王景歆被認了出來。
人群一陣騷動,紛紛湧向一頭。
“王公子!”
“王公子!”
……
無數欣喜的呼喊。
連劉錯也頗為激動,踮起腳尖朝前望:“真的是睢陵公家的馬車!”
謝慕藺站起身,寒著一張臉,避開瘋狂的人群,走到路邊。
劉錯追上來,眼睛卻始終粘在人群當中,期翼可以看到傳說中風華絕代的男子。
“要不要也過去瞧瞧?”劉錯興奮地拉住謝慕藺的手就往人群中間擠。
謝慕藺正想拒絕,卻停下來。前麵已經圍得水泄不通,兩人根本擠不過去。
“我餓了。先吃飯再說。”謝慕藺甩開劉錯的手,匆匆走進旁邊一家飯店。飯店裏竟然空無一人,全跑出去圍觀王公子。。。
落座看著街上狂喜的人群,謝慕藺心中五味雜陳。他確是玉樹臨風疏秀公子;他溫潤寬和滴水不漏頗有威信;他的出現令街頭巷尾歡呼擁堵,但他出身琅琊王氏,八年之前狠絕背叛兩相絕情,又與虞世誠一起,不辭萬裏,端了毒酒賜死自己最親的人,見證自己落魄受辱的瞬間。
“為什麼那麼想見他一麵?”謝慕藺落寞地問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