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耳鬢廝磨(1 / 1)

月色之下,但見飛角重簷蒼勁恢弘,單是簷下懸挑的鬥拱下昂也密密匝匝,粗重沉實。致密瓦當一水齊齊整整鋪排開去,一絲不苟。每隔七步,一根合抱粗的立柱筆直肅穆,連起樓閣群廂,冕冕華堂。

“金章文彙閣?”王景歆有些控製不住眼底喜悅敬意。

謝慕藺仰頭看身邊男子掩不住的喜悅笑意,心底暮然生出孤寒之心。

“謝氏金章文彙,藏書之富,甲於天下。天下士子莫不向往,想不到今日王景歆能有幸一窺真顏。”

謝慕藺黯然搖頭:“這謝氏府邸早改名換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你所見,這裏雖牆深樓高,隻形同虛設。虞夫人能進來,虞翻能進來,如今就連你我都能進。還談什麼有幸。”

王景歆察覺出她言語之中怨意,想起謝氏藏書重地,向來嚴禁外姓踏足,知她心底並不歡迎自己入內。隻不過她區區一介家奴,何故護主至此,心中便有些懷疑,旁敲側擊問道:“你家主人十餘日前落葬,你可數過族中宗親有幾人前去拜祭?”

謝慕藺冷笑道:“你也好提他?若非拜你所賜,他會有這一天?”

王景歆一問之下竟被反問,這一路親密瞬時冰封瓦解。有些凜冽之恨又自各自心底層層密密爬滿。

“這回事,說起來你倒是外人。個中究竟,謝淵清楚得很。他有這一天,全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代人操心,同我過意不去。”王景歆歎道,他這話說得委實誠懇無辜,但其實目的隻是試探謝慕藺深淺。

謝慕藺無心反問。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黑白都由人說罷了。當下輕輕推門,意欲將他關在門外。

“不怕在裏麵遇上不該遇到的人,不用我再做擋箭牌?”王景歆想伸手擋住她關門的手,想了想,卻還是忍住,隻輕聲問道。

謝慕藺關門的動作遲疑了兩秒,想起在牆外之時兩人默契,心中猶豫一晃而過,卻還是緩緩將那扇窄門掩上。

有絲氣憤孤寒從王景歆心底牽起。

有絲彷徨歉疚從謝慕藺心底落下。

他與她始終會像今日這般,一個在裏,一個在外,悵然殊途,漸行漸遠。

謝慕藺背靠著門,如果沒有當初那場變故,他與自己該有一段怎樣美滿的姻緣?可是一切沒有如果。

但是……

謝慕藺重又打開門。門外早已空無一人。

莫說不失望。

“……”她緩緩歎出一口氣來,又待重新將門掩上。

一隻手將門按住。她抬頭,他一身濕重,傲立如山。

王景歆繞開謝慕藺走進高牆深院之中,坐在一處銅洗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背影。

“你是誰?”王景歆笑意暖暖,謝慕藺手下已一片涼寒。

“不要說你是安定王府四等侍女春梅。”他先開了口,“也不要說你是謝成之女謝慕藺。”

“如何這樣問?”謝慕藺轉過身,想去摸銀針,卻發現懷中布囊早已不知去向。

“是在找這個?”王景歆提著一隻寒磣的物事問道。

謝慕藺咬著嘴唇,靠在門上,硬著頭皮說:“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問我。”

“很好。”

他頓了頓,接著問道:“那個門洞和破缸的典故你不打算告訴我?你怎會有金章文彙閣的鎖匙?……你如何知道那是虞夫人?我越想,越知你可疑。”

謝慕藺看著王景歆,隻是一言不發。他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謝韶明身上去吧。世人眼裏已經死去那麼久的人。

沉默良久,謝慕藺起身,撇下王景歆就往裏走。

“韶明!”男子從背後一把將她拉入懷裏,緊緊將她箍住。

謝慕藺趕緊去掀他的手臂,隻是拉扯不動。

王景歆將臉湊在她耳畔,耳鬢廝磨,喃喃道:“韶明,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