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村(1 / 3)

楔子

那年的大旱曆曆在目,我猶記得妹妹絞著小指頭強忍饑餓看到父母卻不舍開口時的模樣。那年我們本是花間撲蝶的年華,隻因家運不濟而讓我們過早曉得,非生在富貴人家,大旱之下,不死難生。

(一)

鬼頭師傅近來愈發的嚴厲,常常在書房裏吹眉子瞪眼,還告誡我和出岫,如果不是頭痛肚子疼的,就不要再向他告假溜到小赤錦的哪個狗洞鑽出去,最後又惹得陳伯怒發衝冠,把他齊天虎的名號生生掰成了炸毛虎……

他同我和秦薔一般都是南方人,講話難免帶點地瓜腔,原本是吹胡子瞪眼,他一著急就講成了吹眉子瞪眼。可這些卻絲毫無損他作為秋弋王左膀右臂的地位,更無損天下讀書人對紫鳳先生的尊敬與追崇。

出岫是鬼頭師傅的首席弟子,我和秦薔卻不是,不過是半路撿來的兩個逃亡娃。

用過晚膳,在走到陳伯玉北堂練功的路上,一路夕陽斜照,將賀雲山籠在金光當中,猶如西王母的仙山一般。但在這之前,我見到的卻不是這樣的場景,那是一幅白骨成堆、易子而食的慘象。

數個月前,我還在漢中的簡樸寨裏——

景孝年份,自皇帝改國號以來,我們漢中旱了整整三年,三個年頭啊,至今也不過才景孝四年而已。張秀才坐在龜裂的土地裏,在鞋底磕了磕煙鬥,又開始大罵曹氏牝雞司晨,柏主昏庸無道。盡管他年複一年因妄議國政被抓了打,打了又放,放完繼續罵,卻礙於秀才身份,也沒被大怎麼著。

今日我照舊帶著妹妹外出撿一些野菜樹根,但奈何全寨子的人一同撿的也就後山的那幾個地方,收獲著實不多,唯有幾條爛樹根而已,也不知吃不吃得。

身旁的小妹扭著身子又開始同我講最近誰誰誰又不見啦,然後他們家裏的煙囪開始炊煙嫋嫋,香味四溢什麼的,而我卻隻顧四處觀望還能撿些什麼,敷衍的哼哼幾句算是回答她。

尚未到家門,遠遠就能聽見屋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爹娘的爭吵聲,過來一會兒,阿爹穿著被撕扯得不像樣的衣服孱孱弱弱的走了出來,見到我們回家,眼裏的空洞似乎溢滿了藏不住的興奮,就仿若野獸捕捉到可口的食物般,那種貪婪打量的神色令我不寒而栗。

不多時又見阿娘頂著一頭淩亂的發髻,嘴角有殷紅血絲,一改往日溫柔的形象,瘋了似的揪著阿爹破舊的衣領聲嘶力竭道,“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今日若敢傷害我兩個孩兒,做出那般喪盡天良的渾事,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喪氣的敗家娘們,滾遠點,別擋著老子的出路,”阿爹一把扯過娘的頭發順手就往土牆上扔過去,阿娘身子本來就弱,哪禁得住這一下,砰的暈了過去。

我和小妹不知發生何事,看得觸目驚心,本能反應就要跑過去看看阿娘,卻在阿爹那渾濁的目光裏嚇在了原地。

小妹嚇得哭了出來,抓著我的手諾諾的喊了聲爹,不要打娘,薔兒怕。阿爹這才稍稍收起那貪婪的目光,向我們招手道,“好,阿爹不打娘,不打娘。”說著看向我,“楓兒乖,帶妹妹來阿爹這裏,阿爹這裏有好吃的,來,我的乖女兒們。”

秦薔剛想邁步,我猛扯住她往後連連倒退,阿爹見狀不妙,沉下臉來,喝道,“還不快過來!要阿爹親自來捉你們是不是?”說著,他變臉如天快,咧著黃板牙嘿嘿幹笑,兩顆無神的眼珠在我們身上打量過來又打量過去,道,“莫怕楓兒,阿爹又不會傷害你們,來,乖女兒,阿爹這就來帶你回家,難道都不想知道你娘傷得怎麼樣了嗎?”說著就扯著步子來逮我們。

是了,這下我終於明白何以小妹日日念叨她的小夥伴們一個個的會奇怪失蹤,還有寨裏炊煙嫋嫋的緣故了,這哪是找到吃的,分明是人餓瘋了開始吃起自己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