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衡蕪亭用虎皮簾罩著,四角各放一個銅質鼠相的炭火爐子,將整個亭子烘得溫暖幹燥,不覺半點寒意。這邊動靜已然不小,她卻渾然不覺,和旁邊的曹剛細細品茗,偶爾討論一二,連一絲半點的眼風都無。
那位俏丫鬟拿銅鈴大的眼珠子瞪我,低頭道,“煩勞姐姐帶路。”
待到亭裏,我恭恭敬敬地襝衽行禮,道,“秦楓參見夫人,夫人萬福。”
我半拘著身子,又道一聲萬福,可亭中兩人黑白相落,隻顧棋盤,全然不理會我在一旁,過了半會兒,腳實在酸得受不住了,微不可察地偷偷動了幾下。
曹剛轉過頭來,哼哧一聲,甩著毫無收斂的目光,慢悠悠道,“我說是誰這麼不懂禮數呢,原來是老三家的小姘頭。”接著轉頭對曹夫人道,“母親,想必你也聽過吧,那日我進老三房裏時,還沒坐下,就見這丫頭居然衣衫不整地從他櫃子裏滾出來,當時那麼多人在場,她一絲羞愧都沒有,還和老三在那邊淫詞浪語的。”
我仍恭謹地保持行禮之勢,垂眉道,“夫人明察,此乃誤會,我和三公子清清白白,絕不像大公子說的那樣!”我的個娘誒,她要真相信我跟他兒子那樣胡來,還不生生扒了我的皮?!
曹夫人聞言笑了一聲,描摹精致得五官卻無端令人感受到一股寒意,就好比這冰天雪地裏的冰美人,美則美矣,卻不可靠近。戴著金製護甲的纖手伸過去貼在曹剛的唇上,道,“我兒何來學得這麼多的醃臢話,好端端的提那個草老三做什麼,今天就隻有你我兩個,豈不妙哉。”說著,貼著花鈿的犀利鳳眼瞥過來,“老三的姘頭?嘖嘖嘖,瞧這眉眼,尋常十幾歲的女孩哪有這樣淩厲的目光,果真與那丫頭像得緊,放在老三身邊,也不是什麼好貨,雲鬢,”方才那個俏婢女連忙應了一聲,“把這小娼婦也帶回去,正好讓她們姐妹兩作伴。”
我打了個寒顫,眼下龍津園內再無旁人,我這會兒被帶走,可就是姐妹兩個雙雙上前線了,到時候還不知鬧出什麼幺蛾子。
“夫人看上秦楓自是秦楓的福分,隻是家師尚且不曉,不如讓秦楓回去稟明家師,夫人再帶秦楓走也不遲。”
曹剛笑得陰險,遞過來一物,道,“你可認得這個?”
我一瞧,竟是秦薔的腰帶,上麵還是我給她繡的薔薇花,當時她還嘲笑跟鴨爪子似的,我望著曹夫人與曹剛,“你們對她做什麼了?!”
“做什麼?”曹夫人拿著一條繡工精致的手帕捂著嘴哧哧笑著,“對一個半大的丫頭你說能做什麼,不過你若不趕緊過去陪她,我可不保證還能不能鎮得住那幾個關了多年的瘋漢子。”
我腦袋轟的一響,整個人癱在地上,“還請夫人念在舍妹年幼放了她,她犯了何錯,值得夫人這樣治她?”
她撫了撫護甲,“錯倒沒錯,可怪就要怪你們姐倆姓了申,不對,應當說,你們其中一個。”
我急辯,“夫人明察,我與舍妹皆是鬼頭師傅漢中救回來的弱女,姓的是秦,與申氏半點關係全無!還望夫人明鑒!”說著向曹氏深深跪了一跪。
“我不管你們姐倆究竟姓秦還是姓申,總而言之,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否則下次,你看到的可就不僅僅是你妹妹的腰帶,還可能是,”她望著我,笑得一臉無害,“褻衣如何?”
她不再給我分辨機會,招進來兩個大漢架著,一左一右將我拉出去。
我想起秦薔現如今遭受的苦,心中痛難自抑,索性破罐破摔,抱著臨死一搏的心喊道,“這裏是賢雅山莊,夫人的地兒,要殺要剮但憑夫人一句話的事!但夫人想想,今日錦園內住的那位主可不是尋常人家,我姐妹好歹是紫鳳先生的弟子,若事情鬧大了,天下皆知曹氏與柏王不睦,消息若傳上京都,可叫皇後怎麼想,皇上又如何想?”說到最後,更加重了“皇上”二字,現在這種非常時刻,牽一發而動全身,柏王是奉皇後之命取藥上京,如果在這邊傳出對曹氏不利的消息,那打著清君側的異家軍,可就師出有名了。
“好一張利嘴!”曹剛一個茶杯丟過來,“一個丫頭而已,也敢口出狂言把自己看得這樣重,我倒不信,今日殺了你,明日就有人敢來抄我賢雅山莊了?”
他扔的力道之大,正中腦門,頓時一股熱流順著鼻梁骨流下來。我正欲反唇相譏,便聽身後走進兩人,頭戴銀質麵具,從容瀟灑,是鬼頭師傅。一旁的出岫扶起我,又拿出帕子堵著我傷口,輕拍我身後兩下,示意勿要擔心。
曹夫人漫不經心地抿了口茶,“多大點事兒,連紫鳳先生都要出動,還是王爺如今越發的清閑了,連先生也沒事做了?”
“非也非也,鬼頭一介草民,如何能與王爺相比。隻是今日出門,遍尋不著我這徒弟,沒想到被夫人提來這裏了。她生於鄉野,粗俗慣了,還望夫人海涵,莫與她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