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水帝都,文字之根,文化之根……”雲翊家的大堂內,數位原本隻是打算來考校這小妖孽學問的大臣們雙眼目光渙散潸然淚下,嘴裏囁囁嚅嚅不停念叨著:“若此生不能複,吾等定會遺臭萬年,成為史官筆下之大宋罪人、民族罪人、千古罪人!”
要說這前些年還稍微好點,主戰派再怎麼弱也還有個當朝宰相康柏恩在前麵頂著,有個矢誌中興雄才大略的孝宗皇帝在背後撐著,其內部倒也還能做到精誠團結。可再看看如今呢?隆興北伐原本就已經讓主戰派的內部產生了裂痕,而戰場上的失利更直接導致了這種分歧的加劇。世人都知道虞允文入蜀是為了整軍備戰試圖再次北伐,可身為朝廷重臣洪適等人的消息更加靈通。
官家下旨詔湯思退回朝輔政,昔日主戰派的中流砥柱康柏恩卻沒有表示反對。這意味著什麼?風向要變了啊,怕是要不了多久這朝堂之上又是和聲一片,以虞允文為代表的那群笨蛋又會過上那種剛琢磨出點道理試圖說服官家,就會立即被對手或引經據典或抬出祖宗家法給駁得個體無完膚,最後不得不灰溜溜偃旗息鼓的苦日子了。
現在就連張浚係的主戰派人士都看出了點苗頭,開始畏首畏尾保持觀望。洪適等人又怎麼可能放棄既得利益,跑去支持明顯出於劣勢的主戰派,傻不拉唧地做那種出力不討好還給自己找不痛快的蠢事?
當然了,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的事,眼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對比也不能完全決定將來的形勢變化。要洪適等人在背後幫主戰派一把並非不肯能,但需要給他們一個理由,一個能說服孝宗皇帝重燃心中激情力排眾議乾坤獨斷的理由。這樣他們才會選擇順勢而為,盡力去忽悠別人感激涕零地在前麵拚命,他們則在後方撈足名聲流芳千古。
雲翊送給洪適的賀禮和隨後的一番話看似和朝堂之爭風馬流不相及,實際上卻是壓在主和派頭頂那座大山上的稻草。丟了龍興之地失了舊時都城,為了這事可以捶胸頓足一番,但士人們最多也就是感到了羞愧而已,反正沒了開封府不還有臨安城在麼?
太宗陵寢飽受金國鐵騎踐踏卻屬不共戴天之仇,卻不值得讓人士們怒發衝冠,那趙家的祖墳關他們屁事啊?龍脈被人給截斷了又有什麼,沒聽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下有德者居之麼?百家姓上除了趙家還有九十九個姓呢,大不了就找人抽空學太祖玩次黃袍加身唄。
但是自詡為聖人子弟的士人們有個底線不能觸及,他們絕不會任人顛覆華夏正統的地位。相州有個重達千斤傳自殷商時期的巨鼎,在沒有看到實物之前讓人不得不去懷疑那就是華夏九鼎中最大的一個。這東西若讓金國人給挖了去,那可比手裏捏塊什麼傳世玉璽更能證明其受命於天的身份。
相比起那個巨鼎,兩塊刻著甲骨文的龜板則更讓人感到膽戰心驚。在文明的傳承中文字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沒有了文字僅靠著結繩記事口傳心授無論這個文明有過怎樣的輝煌也注定會被淹沒在曆史塵埃之中。然而在宋代即便是洪適這種金石學大家都無法溯本清源,考證出漢字的發展和演變過程,現在機會出現了可其中卻蘊藏著一個巨大的風險。
金國同樣人才輩出,完顏雍的手裏捏著一大票賣國賊,他們中間也有對金石學頗有研究的高手。若這些人硬要昧著良心背棄祖宗,把那甲骨文說成是完顏阿骨打前些年才搗鼓出來的女真大字起源,那又怎麼辦?
這可是掐掉華夏民族根脈的狠招啊,更狠的是占了相州的在完顏雍主動把最重要的證據給交出來讓宋人一起共同開發研究之前,一切的反駁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甚至是在強詞奪理。但作為一國之君人家會那麼傻麼?
在場的所有大臣敢以孝宗的腦袋發誓,這事若讓金國細作探了去,完顏雍肯定會借此大作文章。篡改曆史之餘,先把他的女真人變成華夏正統,順勢再將漢人指責為竊取中原的化外蠻夷。最後?最後當然是做好一切準備,發動一場順天應人的滅宋戰爭了!
對於士人們來說,需要顧忌的東西實在太多。為了利益他們可以出賣國家出賣民族,為了那條小命他們不介意打著忍辱負重的旗號在被人敲掉脊梁抽掉血性後跪地求饒,為了名聲他們也能夠在敵人的屠刀下仰天長笑慷慨就義。比這些更重要的則是他們那特殊的身份,那一份被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高貴才是他們最無法割舍的東西,而這一切的基礎就是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