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下,步履闌珊的老牛拖著大板車,數百頭戴鬥笠的老弱緊緊尾隨其後,慢慢地在官道上蠕動。沒有風,旗幟無力地耷拉在不足五尺的破竹竿上。
遠遠地看見了這支毫無生機的隊伍,路上行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主動避讓。這是一支軍隊,一支屬於朝廷的軍隊。即便這支隊伍甲胄不全,顯得是那樣的落魄,但沒人會懷疑這種說法,更沒人會去輕易招惹他們。
一群武夫,一群隻吃飯不做事的武夫,他們這又是被誰給揍得如此狼狽?隨著這支軍隊的離開,重新走上官道的行人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心中開始擔憂朝廷這次又會割讓出什麼地方給對手。會是自己那寧靜的故鄉嗎?
“賢弟!”整個隊伍中唯一甲胄鮮明,看上去還有點軍人模樣的官員狠狠緊了下手中韁繩,讓身下的那匹騾子停止了前進的步伐。皺著眉頭,輕輕地朝著身後的牛車喚了一聲。
“幼安兄,可是累了想歇歇?”路人原本還以為那牛車上,破草席下掩蓋著的是某位烈士的遺體,可真沒想到會是個能說話的活物。朝著旁邊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慵懶的聲音再次傳出。“我這還有點空地,你上來嗎?”
“還有二十裏就到牛家寨了,賢弟你是不是……”奉旨剿匪卻軍容不整,就連主帥都肆無忌憚地躺在了牛車上,隻有辛大俠還能恪盡職守充分履行一個軍人該盡的義務。
掀開破草席,抻了抻懶腰,順便一腳就把坐在車尾的孟平給踹了下去,雲翊揉著眼睛吩咐道:“傳令全軍,再走十裏安營紮寨!”
“得令!”缺了隻胳膊沒法行禮,但孟平還是挺直腰板應了一聲。要說這新來的主帥就是會體恤兄弟,這每天的行軍從來就沒超過三十裏。吃得飽睡得足,實在累了還能到牛車上稍事歇息一會。
“賢弟……”抬頭看了看天色,辛棄疾實在搞不懂雲翊到底要做什麼。今天巳時全軍才開始慢騰騰地上了路,這才申時剛過怎麼又給停下了?
對於這次的軍事行動,辛棄疾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在臨安府休整月餘,別說是開展整訓工作了,就連私下采購軍需物資的工作都沒完成就接到了朝廷的軍令。任務很簡單,剿滅危害饒州附近的湖匪。
沒有具體的殺敵指標,卻也沒有安排友軍配合,三百餘老弱就這麼稀裏糊塗地踏上了征程。初時辛棄疾還沒怎麼在意,可等他看完雲翊不知道從哪給弄來的敵情通報後徹底傻了眼。
饒州附近?那不就是三國時期周瑜操練東吳水師的地方,當朝左丞相洪適的老家宮亭湖麼?要說這可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僅大宋朝就出了好些名動一方的大人物,但隱逸在其中的湖匪也著實不少,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上百股勢力,至於那人數麼……還真沒法統計。
辛棄疾不會天真地認為雲翊是什麼星君下凡,懂得高深莫測的法術能夠撒豆成兵呼風喚雨,他隻知道一個從未上過沙場的黃口小兒帶著三百老弱殘兵,要清剿如此大的一片水域,麵對可能是數倍甚至數十倍的敵人,這仗基本上不用打都能猜到結果。
但很顯然,官家和朝廷重臣不這麼認為,或許在他們眼中雲翊就是個妖孽,是個神通廣大能夠屢創奇跡的妖孽。所以此次出兵朝廷非但沒有給與更多的幫助,還特意規定了期限。三個月,三個月內若不能清剿完為禍一方的湖匪,那麼就哼哼哈哈嘿嘿……自個慢慢猜結果,順便洗幹淨脖子在旁邊候著。
辛棄疾不怕死,但他不願意死得太過窩囊,這一次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什麼功名利祿都將與他無緣,兵敗身亡被掩蓋在曆史的塵埃下將是唯一的結局。
然而,讓辛棄疾感到不解的是,雲翊好像並沒把這事給放在心上。現在距朝廷規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這小妖孽才磨磨蹭蹭地帶著全軍靠近戰場邊緣。是無知者無畏看透了生死,還是他原本就沒心沒肺?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打斷了辛棄疾的沉思。隻見離開臨安府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衛文遠等人,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前方。
“少爺……”好些年都沒幹過軍中斥候了,陡然間重抄舊業的衛大叔也累得不輕,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雲翊乘坐的老牛車旁邊。
“別急,上來說!”耽擱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批最忠心的手下。但磨刀不誤砍柴工,雲翊抄過水壺遞上前去道:“先喝口鹽糖水再慢慢說。”
“誒!”自家少爺搗鼓出來的這東西喝著味道不咋樣,但確實能在短時間內就補充部分體力。將大半壺水都灌進了肚子裏,衛大叔這才抹了抹嘴道:“已經查清楚了,這湖裏一共有大大小小一百零八股匪徒,各家的人手加起來超過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