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道亨聽畢,大驚失措,仆從伴當也都驚駭。任道亨接了那幅字,拜謝道:“夫人原來留形住世,弟子何幸得識仙顏。”正要哀告皈依,忽又疑慮道:“功臣圖上我曾見過,陳麗卿是個絕色女子,即使老了,也不至這般憔悴。莫不真是這道婆搗鬼,著他撮弄,豈不可笑?待我再盤駁他看。”便問道:“弟子聞得夫人當年英雄無敵,平定梁山泊的功績,並那當年的諸將事實,可約略說與弟子聽聽否?”道婆笑道:“已過的事,隻管提他做甚!本待同你細談,一者仙凡路隔,二者與你萍水相逢,你又公事匆忙得緊,那段因緣一二句如何說得盡!你要識得底裏,五百年後,我去教忽來道人俞仲華撰一部《蕩寇誌》與你們大家看。我不是陳麗卿,那陳麗卿從庵外來了。”
眾人不信,都到山門外看時,道婆把他們演了出去,撲的把庵門關了。任道亨怒道:“這婆子好沒道理,這般搗鬼演樣,我們再敲進門去,還了他茶錢,問他一番。”正要打門,忽然刮喇喇的起了個大霹靂,山嶽震撼,紅光曜目,那草庵變了片綠蕪空地。眾人大驚,隻見那空地上現出一員女將,依然玉貌花容,頭戴閃雲金鳳翅冠,身披猩紅連環鎖子黃金甲,騎著那匹棗騮火炭飛電馬,掛著那口青錞寶劍,貫弓插箭,右手倒提那枝梨花古定槍,左手攬著轡韁,高叫道:“吾乃陳麗卿也!任道亨,我念你孝行可嘉,特賜你靈霄九轉瓊漿一杯,你壽可三周花甲。可惜你無仙緣,當麵錯過。你進京見官家,可與我寄請聖安。我去也!”說罷,把馬一拎,一聲長嘯,騎著棗騮,潑喇喇的往那疊嶂層巒之上,輕雲縵霧之中,憑空飛去,好似一條電光,霎時不見。
但見鬆濤哀瀉,澗水悲鳴,靈雨空閈,雲氣奔走,那四麵的山光圍繞,空翠欲滴而已。是人,是仙,是真,是夢,是筆,是墨,都不可辨。眾人呆了半晌,隻是望空禮拜,懊悔不迭,慢慢的下了山去。
任道亨回京麵聖,據實將這事奏聞,並將祝永清的墨跡恭呈禦覽。理宗看了驚道:“這是宣和內府之墨寶。那年朕懸寢宮,被雷雨憑空攝去,今日卻回來,真仙家之寶也。”重賞了任道亨。那任道亨果活到一百八十一歲,直到元順帝至正末年還有其人,仁宗曾封他為故宋遺民,人鹹以為忠孝之報雲。
仲華又曰:那梁山上一百八個好漢,便是如此了結,正應了那年盧俊義之夢。在下聽得施耐庵、金聖歎兩先生都是這般說,並沒有甚麼宋江受了招安,替朝廷出力,征討方臘,生為忠臣,死為正神的話;也並沒有甚麼混江龍李俊投奔海外,做暹邏國王的話。這都是那些不長進的小廝們,生就一副強盜性格,看著那一百單八個好漢十分垂涎,十分眼熱,也要學樣去做他,怎奈清平世界,王法森嚴,又不容他做,沒法消遣,所以想到那強盜當日的威風,思量強盜日後的便宜,又望朝廷來賠他的不是,一相情願,嚼出這番舌來。在下又聽得一位高明先生說:“那一百單八個好漢,並非個個都是光棍,人人沒有後代,當時未必殺戮得盡。傳到日後,子孫知他祖宗正刑之苦,所以編出這一番話來,替他祖宗爭光輝,替他祖宗出惡氣,也未見得。”這話也在情理上。
看官,在下的《蕩寇誌》七十卷,結子一回,都說完了。是耶非耶,還求指教。詩曰:
續貂著集行於世,我道賢奸太不分!
隻有朝廷除巨寇,那堪盜賊統官軍?
翻將偽術為真跡,未察前因說後文。
一夢雷霆今已覺,敢將柔管寫風雲。
雷霆神將列圜邱,為輔天朝偶出頭。
怒奮娉婷開甲胄,功收伯仲紹箕裘。
命征師到如擒蜮,奏凱歌回頌放牛。
遊戲鋪張多拙筆,但明國紀寫天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