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社會民間生活風雲人物(1 / 3)

朱小姬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這首詩使姑蘇城在曆史上大大出名,這詩的作者是張繼。元順帝年間,姑蘇城又出了一位才女朱小姬,她的才情和風流韻事給姑蘇又憑添了一段佳話。姑蘇倉浪亭畔住著一家殷實的商人,主人往返於蘇州、宛洛之間,批發南北雜貨;娘子則過著呼奴喚婢,錦衣玉食的生活。一天,朱家娘子正在午睡,忽然夢見神人以犀釵投在她的懷中,於是感而成孕,生下一個女孩,便取名犀生,她就是後來的朱小姬。朱小姬自幼聰明,四歲時已能認字,朱家更是請人教讀,不數年間就已有了一定的基礎,鄰裏都說:“朱家女兒,聰明無比,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元順帝時期,天下已成洶洶之勢,四處盜賊蜂起。朱父在外出經商的途路上,終於一去不返。這年朱小姬十歲,裏巷豪強肆掠,朱家母女飽受欺淩,終於在族人及豪強的強取豪奪之下,迅即家道中落,生計難以維持。在過了一段寄人籬下的生活後,朱小姬的母親狠心將她賣給了姑蘇的豪富之家俞家,更名俞葵,這年朱小姬12歲。俞家是姑蘇的詩禮人家,可說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遠近的名流縉紳,多喜歡到俞家的園林盤桓留流。漸漸地由於俞老太爺年老體衰,幾個兒子又不能克紹箕裘,反而多由家姬俞葵代替與各位名士詩文酬應。朱小姬可是一位有個性的女孩子,她寫下來的詩都署名朱小姬,不屑於以俞葵自居。這些詩多用浣花箋寫下來,字跡纖巧,詞意清麗。這時的朱小姬已出落得風骨媚人、玉膚雪貌。可惜俞家的兒子個個都不中朱小姬的意,已解風情的朱小姬就常常閉門焚香鼓琴,為哀鳳求凰之音,聽到的人沒有不歎絕。她這時留傳下來的一些詩詞都表露出她這種心情。“落盡棠李水拍堤,萋萋芳草望中迷;無情最是枝頭鳥,不管人愁隻管啼。”

這是一首題名“春歸”的七言絕句,由景物更替襯托出心情的落寞。此外,如《詠梅》詩中的:“可憐不通知音賞,零落殘香對野人。”如《鶴賦》中的:“何虞人之見獲,遂羈落於軒墀,蒙主人之過愛,聊隱跡而棲遲。”還有《詠虞姬》詩中的:“貞魂化為原頭草,不遂東風入漢郊。”或自怨自文;或怒而不怒,都直抒胸臆。並不是就完全沒有朱小姬中意的人,至少有一個人深深地刻印在朱小姬的心坎上,無法忘懷。這個人就是遊學江南,幾度到俞家,與朱小姬有數麵之緣的鄭翰卿。鄭翰卿,《錄鬼簿》說他曾“以儒補杭州路吏,為人方直,不妄與人交。名聞天下,聲徹閨閣,伶倫輩稱鄭老先生者,皆知為德輝也。”他是元末最有名的才子,寫有《傅女離魂》等雜劇十八種。他寫少女懷想情人,是那樣地柔情婉轉、美麗動人:想鬼病最關心,似宿酒迷春睡。繞晴雪楊花陌上,趁春風燕子樓西。拋閃殺我年少人,辜負了這韶華日。早是離愁添縈係,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驚一聲鳥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飛。再如他寫遊子飄零,抒發出懷才不遇的感情,流落他鄉的感慨,特別能引起封建時代失意文士的共鳴:雕簷外紅日低,畫棟畔彩雲飛。十二欄幹,欄幹在天外倚。淚水盼秋水長天遠際,歸心似落霞孤騖齊飛。則我這襄陽倦容苦思歸。我這裏憑欄望,母親那裏倚門悲……怎奈我身貧歸未得。這樣一位情致淒婉的男士,得到女士的青睞自然不在話下,更何況是朱小姬這樣有才情的女孩。

開初,在元末擾攘的世局中,物阜民豐的江南尚能維持粗安的局麵,但漸漸地姑蘇也嗅到了紛亂與烽火的氣息,朱小姬隨同俞家遷移到武林(今日杭州)。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朱小姬常常坐著畫舫,徜徉於風光明媚的湖上、穿梭於田田荷葉之中。一天,朱小姬忽然見到長堤綠蔭中有人在向自己頻頻招手,駛近定睛一看,竟是自己日夜牽掛的情人。異地重逢,倍感親切。完全陌生而新鮮的環境,使昔日的顧慮及藩籬盡形拆除。他們爽朗地笑著,熱情地互道別後的一切,當天晚上朱小姬便隨同鄭翰卿回到他寄居的西陵韓莊。明月為證,兩人的情感居然有了破格、意外、瘋狂的發展。正如在旁邊看得分明的陳伯孺贈給朱小姬的詩中所說:“相逢剛道不魂消,搶得人和曲未調;蓮子有心張靜婉,柳枝無力董妖嬈。春風綺閣流蘇帳,夜月高樓碧玉蕭;莫憶西陵鬆柏下,斷腸隻合在今宵。”

這時,俞家的老太爺已經過世,朱小姬似乎並沒有受到俞家第二代的太多約束,加之初到杭州,人生地不熟,俞家也失去了往日的氣勢與排場,朱小姬隻是簡簡單單地向俞家打聲招呼,便在西陵韓莊一住月餘。鄭翰卿輕憐蜜意,朱小姬更是柔情萬種。鄭翰卿曾以犀釵相贈,朱小姬見後驚歎:“此吾母夢征也,吾二人繾綣難舍,此或係天意乎?”朱小姬以“天意”來打動鄭翰卿,也是她的聰明伶俐處。鄭翰卿看到既已如此,於是出重資向俞家行聘。朱小姬被以贖身的形式脫離了俞家,正式成為鄭家的媳婦。她脫下豔麗的服裝,親自操持家務,在西子湖畔夫唱婦隨,過著人間天上的幸福生活。當時杭州城有一個著名的以寫詩聞名的妓女叫周月卿,因事被牽連而受到官府的追捕,四處藏匿,驚恐萬狀。朱小姬曾與周月卿有過文字上的交情,就暗示丈夫予以援手。鄭翰卿本是官場上的人物,又與杭城守令有交往,於是寫了二首絕句為周月卿求情:“其一:不掃娥眉暗自傷,準憐多病老徐娘;腰肢剩有梅花瘦,刺史看時也斷腸。其二:高矗朱龍北苑邊,閑人湖上逗春煙;使君打鴨渾閑事,一夜鴛鴦飛上天。”

由於鄭翰卿的幫助,周月卿的事總算解決了,這在杭州城的風月場上,留下了一段佳話。稍後,鄭翰卿與家人一同到天目山的苕溪,朱小姬因略染風寒而沒有一同前往。閑居無事,便動了到俞家走走的念頭。俞家的少爺們終於又看到已由少女成了少婦的朱小姬:見她豐潤模樣,眼明臉靜,嬌豔與媚嬈更勝從前,不禁為之怦然心動,邪念頓起。竟不惜買通幾個惡少,在朱小姬回家的路上將她劫持。關在幽室中的朱小姬麵對俞家少爺們的騷擾,悲憤莫名,剪斷秀發,毀損服飾,表示“吾寧死而不受辱!”的堅貞氣節。

半個月後,鄭翰卿從苕溪回來,得知愛妻被俞家劫奪幽禁,隻得再次求救於杭州城的守令。這位老朋友不急不慢地笑問鄭翰卿:“早一向你為別人求情,乃有打鳴驚鴛鴦之語,不意遂成奇讖,今日報應到你自己的頭上來了!”鄭翰卿失去了朱小姬,自然是方寸大亂,失魂落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杭州城內的上流社會不見了朱小姬,也為之驚詫不已。杭州城守令在玩笑開夠之後,立即下令緝捕數名惡少以及俞家少爺們,並將朱小姬斷給鄭翰卿。斷辭是這樣寫的:朱小姬良婦也,原係俞家姬,願得好逑而偕老;鄭翰卿才士也,傾資三斛,將攜淑女以於歸;何期梟狡之不良,幾至鳳鸞之失偶。相如滌器,臨邛令甚恥之;襄王行雲,巫峽夢不虛也。淩霄琰氣,幸逢合浦之珠,向日葵心,堪並章台之柳。鴛鴦諧波麵之歡,行堪比翼;鬼城潛水中之影,敢複含沙;任將一片雲帆,攜作入閩春色。蘇長公原是風流,隻借數言為三尺;韓夫人豈長貧賤,用聯雙壁以百年。鄭翰卿官司勝訴,朱小姬的憐才解佩,終於得到法律的承認。鄭輸卿也不再留戀風花雪月,攜同朱小姬到了地處荒僻的閩中定居。此時四方豪傑並起,元朝搖搖欲墜,但閩中始終未被刀兵之災所波及。十年後朱小姬陸續為鄭家生下三子,當年西子湖上的友人陳伯孺特地寫詩寄給他們:秋葉何須倩作媒,畫堂紅拂肯憐才;榮陽公子遺鞭過,湘浦佳人解佩來。繡戶星稠杯合巹,玉閨春早鏡安台;隻緣十斛明珠換,掌上於今有蚌胎。

賈蓬萊

福州城外的西郊群山中,有連理枝樹,兩樹的根部相距很遠,但枝柯相連,糾結不解,似乎無窮的恩愛。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不斷地增長。那樹是從埋在這裏的元末的賈蓬萊和她的丈夫上官粹郎的墳上長出來的。

賈蓬萊和上官粹郎青梅竹馬。兩人的父親都在朝中為官,也都是飽學之士,意趣相投。兩家的小孩自然也就玩在一起,在無憂無慮中一起讀書學詩,一起長大,也一起增進友誼。

元末多亂政,賈蓬萊的父親賈虛中忽然之間被無緣無故的罷官,倉促間帶著家眷黯然回到故鄉福州。隻不過三年多一點時間,賈蓬萊的兩個姐姐先後出嫁,賈蓬萊也長成為婷婷玉立,秀媚可人的大姑娘。也就在三年後的某天,上官粹郎的父親上官守愚被朝廷派往福州參知政事。造化弄人,他賃屋而居,不意又與過去在京的好友賈虛中隔街對門而居。喜得他連夜造訪,熱情依舊,暢談竟夕,真是快慰平生。喜壞了兩位老人,急壞了兩位年輕人。上官粹郎與賈蓬萊見麵了,一個是長身玉立、一個是婀娜多姿。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一個是喜上眉梢,一個是愁上心頭,童年的記憶都襲上了心頭。那一片友情,如柳絮、如飛絲,化成一點點的思念、一陣陣的柔情,兩人都對視著,審視著對方。賈蓬萊盈盈為禮,羞紅上頰,輕輕地告訴上官粹郎,她已在月前許配給當地的豪門林家。很靜,兩人都各懷心事,別有憂愁,暗恨生活的作弄,無聲勝有聲。別人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而他們卻是咫尺天涯。一個待嫁的閨女是不能隨便與別人見麵的,更何況對方是一位單身男子。賈蓬萊獨立樓頭,遙望遠處漠漠平林是愁煙如織,一帶寒山傷心愁碧。真正是:“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盼望著上官粹郎能夠向她有所表示,可借“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王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懷著無窮的幽怨,寂寞,為排解無法排解的牢落心情,她開始冒險,在雪白的綾帕上畫上桃樹一株,題詩一首悄悄地傳遞到了上官粹郎的手中:“朱砂顏色瓣重疊,曾是劉郎舊看來;隻好天台雲裏種,莫教移近俗人栽。”

這詩最明白不過了,她坦率地告訴上官粹郎,自己雖然已許配給林家,但心依舊,依舊係在你上官粹郎的身上,希望上官粹郎想想辦法,打開眼前的困境。可憐上官粹郎懦弱無能,毫無男子漢氣慨,左思右想,無計可施,無可奈何之際,就畫一枝梅花,寫一首詩傳遞給賈蓬萊算是作個交代:“蕊玉含春縕素羅,歲寒心事諒無多;縱令肯作仙郎伴,其奈孤山處士何?”

意思是說縱然你篤念舊情,然而對林家又如何交代呢?賈蓬萊看後悶悶不樂。事情就有這樣怪,上官粹郎越是窩囊,賈蓬萊越是愛他。用現在的話講,就是愛他的那份憨厚與純真吧。上官粹郎也是摯愛著賈蓬萊,傻人有時也有機伶勁。上元燈節到了,到處火樹銀花。上官粹郎站在自家樓上賞燈,忽然瞥見對麵賈家母女分乘軟轎出門觀燈,上官粹郎立即尾隨在後,看看是否能找個機會與她單獨會麵訴訴衷腸。左轉右旋,穿大街,過小巷,始終沒有交談的可能,就隻好引吭高歌:“天遣香街靜處逢,銀燈影裏見驚鴻;采輿亦似蓮山隔,鸞鳥西飛鶴自東;”

坐在轎中的賈蓬萊知道是自己的情郎來了,聽到他的歌聲知道他還是深深地愛著自己。一股暖流頓時流遍全身,恨不得立即飛到他的身邊,然而母親近在颶尺,在街上更不便與情郎一訴衷腸,自然而然地就在轎中吟唱起來:“莫向梅花怨薄情,梅花肯負歲寒盟;調羹欲問真消息,已許風流宋廣平。”

真是一波三折,這一次輪到賈蓬萊表達出一種猶豫的心情。她雖然不忘舊情,然而林家的婚約終不可解,並且看來還是毫無轉圜的餘地,也許這是賈蓬萊故意嘔上官粹郎的,用激將法促使他大膽地追求。果然上官粹郎馬上中計,焦急萬分中寫下了《鳳分飛曲》交給賈府送東西過來的侍婢,托她轉給賈蓬萊,曲是這樣寫的:“梧桐凝露鮮飆起,五色琊花新洗;矯翮翩躚擬並棲,九苞文彩如霞綺。驚飛忽作舟山別,弄王簫聲怨嗚咽;咫尺秦台隔弱流,瑣窗繡戶空明月。颸颸掃卻議朝陽,可憐相望不相將;下謫塵寰伴凡鳥,不如交頸兩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