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話的意思是:曾子他爸愛吃羊腎,曾子也愛吃羊腎。爸死後,曾子不忍心再吃羊腎。公孫醜就這事問孟子:“燒烤與羊腎哪個好吃?”孟子說:“當然是燒烤好吃!”公孫醜追著問:“再好吃也不能光吃呀。那為什麼曾子隻吃燒烤不吃羊腎?”孟子說:“燒烤人人愛吃,羊腎是個人嗜好。”
從孟子這段話我們可以看出兩點:一,孟子愛吃燒烤。二,孟子喜歡大眾口味。
喜歡大眾口味是聖人境界。
前段時間鄰居請我吃飯,酒是二鍋頭。說實話,二鍋頭我一直不愛喝,太衝,太辣,沒香味。但那天與老北京一起喝二鍋頭,我第一次喝出了滋味。這酒是有靈氣的,認人,認地。桌上我們吃涮羊肉,正吃得香,席上某人忽然叫服務員上了一盤豬腦,白花花的,放到鍋裏。那人問我:“來點?”我趕忙拒絕了。還是不吃為妙。
我與孟聖同心,隻喜歡大眾口味。所謂大眾口味,就是隻吃容易到手的,而不是古裏八怪。今天吃豬腦,明天就想吃猴腦,後天恐怕就想吃人腦了。大眾口味意味著“不逾矩”,不能突破極限。
喜歡大眾口味是飲食之道的最高境界。當今川菜是中國流傳最廣的菜係,原因全在於它隻做大眾口味,所以深得人心。我在很多書中讚美過蘇東坡的紅燒肉,如今又忍不住讚美孟子所深深喜愛的燒烤。
孟子又說:“君子遠庖廚也。”真正的食客都遠離血腥的廚房,他隻穩坐餐桌,靜等上菜。你盡管享用,沒必要親自做廚師。蘇東坡是廚師兼食客,這是特例。孟子曾與著名的農家代表人物許行辯論。許行奉行神農之道,要所有的人都做農民,原因是人必須親自耕種才有飯吃。這個理論乍聽有理,但細想純屬小農意識。禪家說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作”是講每人做好本份,而不是都去做農民。孟子頗有資本主義與市場經濟眼光,他反問許行:那麼先生所穿的衣服,是否也是自己織的?先生每天用的器物,是否樣樣都是自己做的?許行答不上來了。孟子懂得科學分工的道理,隻有這樣才能更合理利用資源。
一麵大吃燒烤,一麵又不忍心下廚殺羊,這豈非虛偽?這一點,孟子受到了後世的猛烈攻擊。在我看來,這正是孟子的真實之處。沒錯,我愛吃羊肉。但同時,我確實也怕殺羊。如果有人把羊殺了,做成美食讓我品嚐,我很難拒絕。“敢吃又不敢殺”,這種矛盾心理使我們懂得美食來之不易,懂得珍惜,懂得品嚐。
孟子論色之道
“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孟子·離婁下》)
看來孟子好色之道的第一條就是一個“潔”字。首先要幹淨,美不美倒是其次。西施當然美,但如果西施不幹淨,那麼就沒人敢要。如果一個女子幹淨,那麼就是美的。潔的就是美的,美的卻不一定是潔的。西施之美,是先天生成。西施之潔,是後天修為。美而潔。是嬰兒。潔而美,是真正的美女。可惜中國曆史上的四大美女都當不起這三個字,因為西施、楊貴妃、王昭君、貂蟬四人的人格都不獨立,依於權貴,怎能做到潔字?
孟子論色開口就說一個“潔”字,意在批判那使人不潔的權貴,至於西施本身,倒並無苛責。古代美女做不到潔而美,今天的美女更難做到。古之諸多美女失身於權勢,今之諸多美女失身於金錢,看來要等到將來了,才能出現既潔且美的絕代佳人,真正實現“又潔又美”的最高美女境界。
“孟子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孟子。滕文公下》)
此話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大丈夫何患無妻”這句熟語的來曆。男婚女嫁,乃是自然,乃是聖人境界。
“孟子曰:富貴不能淫。”(《孟子·滕文公下》)
孟聖這句名言,凡是讀過幾天書的人都應該知道。我在《太學春秋》中說:“富貴而淫之,是我現在的真實想法。”還說什麼“我淫故我在”,被何尚兄當著朋友的麵大大地取笑。這話可以收回,我寫《太學春秋》時,還是小青年,現在已滿三十,垂垂老矣,終於明白孟聖的苦心。淫來淫去,就會迷失自己。
話說到這裏,我不妨再用幾分鍾講講孟子的止淫之道。孟子曰:“柳下惠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你是你,我是我,你雖然赤身裸體在我麵前,也不能汙我。汙我,即苟合也。孟子於此處引用柳下惠的話,意在說明白性不失,大丈夫有金剛不壞之身,不因女色而自毀。孟子此意,與列子所言“貴生”有相通。
中國有個傳統,借止淫而宣淫,如《金瓶梅》、《金屋夢》、《肉蒲團》等色情名著,講的全是這個。這些書我都看過,沒什麼意思,看了人就萎靡不振,遠不如看《孟子》、《論語》提神。
孟子止淫之道,即是“止於至善”,即是自止。自己停止,勿待他人!正如我在《說道》一書中講的:“不是水滅火,而是火自滅。”
你說宣淫之後才能盡興,盡興了就自然而然止淫,這是假的,你是借止淫宣淫。
你說縱欲之後才能禁欲,盡興了就自然而然禁欲,這是假的,你是借禁欲縱欲。
也不是說要你禁欲,也不是說要你一點也不淫,人而無淫非人也,關鍵在於度,在於自製,在於不貪多,那情不光是占有,是共享人生。過去梁惠王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孟子就告訴他:“昔者大王(周王)好色,愛厥妃。《詩雲》:‘古公蠱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薑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孟子·梁惠王下》)就是講好色是正道,色中有道,而這道為一,不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