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掩上了,屋裏暗著,門的上端的玻璃格子裏透進兩方黃色的燈光,落在青磚上。朦朧中,可以看見裏屋順著牆堆著一排箱子,紫檀匣子,刻著綠泥款識。正中天然幾上,玻璃罩子裏,擱著琺琅自鳴鍾。兩旁垂著朱紅色對聯,閃著金色毛筆字團花。一朵花托住一個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裏,一個個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離著紙老遠。安然覺得自己就是對聯上的一個字,虛飄飄的,不落實體。
“安小姐,你確定要賣掉它嗎?”古董店老板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手中的大提琴,這把琴雖然不是出於名手,但畢竟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他用手一撥,流淌出來的音色氣質出眾,高貴優美,聽在耳朵裏流暢自然,溫暖通透。
安然伸出手輕輕貼上琴弦,手上傳來冰涼的觸感。
“是的,我要賣掉它。”
走出光線黯淡的店鋪,安然被店外的光明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她不由伸出手去遮擋陽光。身後的玻璃門吱呦吱呦慢慢闔上了,把她和那把大提琴徹底隔絕開來。她想,賣掉媽媽的琴,她可真是一無所有了。背包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楚楊的名字。她呆了半晌,沒有去接。手機沉寂了一會兒,又開始急躁地響起。旁邊剛好是垃圾桶,她輕輕將手機放進去,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小安?真巧遇上了你,今晚到我家吃飯吧,你看阿姨買了好多菜。”街頭的轉角處,提著一籃子菜的陳阿姨看見了安然,熱情地跟她打招呼。陳阿姨就住在她家樓上,媽媽在世的時候,兩家來往很多,常常在一起過節吃飯。今天是媽媽的祭日,大概陳阿姨想著她一個人不會好過,每年的晚飯陳阿姨都叫安然去她家吃。
安然笑著點頭答應,目送陳阿姨走遠。雖然知道自己今晚不會出現,她實在不想拒絕那張笑臉,陳阿姨的熱情她也拒絕不了。她已經把一張寫好的字條留在陳阿姨家門邊的報刊箱裏,她取報紙的時候就會發現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離開這個世界有兩種辦法,一種是直接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另一種就是時空旅行。因為她在媽媽床前已經答應過,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她隻能選擇第二種。時空旅行的費用實在太昂貴了,她賣了房子還是遠遠不夠,最後隻好賣掉了媽媽最珍愛的大提琴。那把琴在他們家已經流傳了幾世,因為媽媽是被外婆逼著學琴的,她深知被逼學琴的痛苦,所以當安然提出要學畫時,她隻猶豫了一下便把她送去了繪畫班。安然想,要是讓外婆知道她把琴賣了,她說不定會氣得從地下走出來狠批她一頓。
時空機場裏,一位溫柔的女聲正在空曠的候車廳裏回響:
“尊敬的旅客朋友們,你們好,歡迎您乘坐本次時空列車——時空之淚,本車即將開往……”
因為時空票的票價遠超過普通家庭的支出,所以候車廳裏空蕩蕩的,隻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安然坐在大廳的一角,手裏捏著一張票,票上寫著——通往雲胤國。返程的票她不想買,也買不起。她想,或許從此就不回來了。
遠遠有個人走過來,有點像林一凡走路的樣子,她心裏突地一跳,條件反射地想躲。然而那人慢慢走近了,仔細一看卻又不是,一點也不像。她大概是嚇著了,總是疑心林一凡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瞥見個人影就覺得是他。
溫柔的女聲再次響起,催促著旅客抓緊時間登機。安然走到時空之淚的入口處,回頭最後看了看玻璃窗外的世界,正是午後陽光明媚的時候。然後她轉身,抬腳走進了時空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