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抑鬱症襲擊了我(1 / 3)

這一天,我走進辦公室,聽到幾位同事在小聲議論,說從下學期開始縣教育局將推行競聘上崗製度,部分人員實行退養政策。凡有三十年教齡和本縣重病患者都要自行申請退養。如果本人不願意退養,必須跟健康教師一起參加競聘,落選者將以下崗待遇處理。

這個消息,無疑對於患病後已堅持工作一年半的我而言,真的是一個很不幸的消息,甚至讓我感到害怕,對我打擊極大,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我又要被迫離開三尺講台了,成為一個不工作吃閑飯的人,成為別人眼中的廢人,這種狀況讓我無論如何難以接受!

我急匆匆地找曹校長了解詳情,心想曹校長是我初中時的老師,又是我的領導,平常對我挺關心的,我想繼續堅持帶病上課,給我這種特殊照顧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曹校長的回答令我很失望,他的語氣也顯得無奈,他強調說自己也愛莫能助,這是全縣統一推行的政策,他沒有權力讓我繼續上課。他勸我這樣也好,在家好好休息,多保重身體。

“可是,曹校長,讓我退養在家,人不僅無聊,也失去價值,每月工資還要打折扣,而我每月的工資全搭進血透還不夠啊,連車費都要向家人要,這往後的日子讓我怎麼過?”

說到這裏,我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破舊不堪、風雨飄搖中的小店,店內站著腰酸背疼、臉色蒼白的妻子,門前冷落無人的淒涼情形,還有那體弱多病的父母,幼小的女兒,再聯係到自己不再上課整天無所事事的尷尬處境,我感到既心酸又委屈,淚水忍不住往下掉。

“臧老師,你也別太著急,你的情況我不是不清楚,可在政策麵前人人平等啊,不能因為你個人而改變政策吧。你呢,也要學會擔當,承受生活中的困難,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政策剛剛出台,還有一些具體實施的細則,總之,你要做好今後不再上課的思想準備。”

我離開了曹校長的辦公室,心情極其沮喪,從校長的語氣中聽不出可以再上課的希望了。在綜合樓旁邊,我遇到了同事周鴻老師,他是我複讀班的同學,還同桌過,平日談得來,我就向他講述了自己內心的困惑,他隻能表示同情,說老天爺總故意想著法子跟我作對,不斷折磨我。但他的話鋒一轉,又鼓勵我說,相信好事多磨,好人有好報,總有一天會雲開霧散。

聽到老同學的一番勸慰,我那鬱悶的心情緩解許多,可情緒還是很低沉,內心深處產生了深深的孤獨感,一種即將被社會拋棄的那份孤獨!

我感到前途一下子變得無比渺茫,內心的恐懼日漸加深,往日對未來生活的熱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潛伏在我體內的病魔再次向我露出它的猙獰麵孔,它每天都挑逗我,刺激我,尤其在我血透的時候,不停地撞進我的腦海,讓我浮想聯翩。我心驚、焦慮、惴惴不安,血透過後也感到身心俱乏,我已經失去很多,無論物質還是健康,現如今連工作的機會也將失去,我還能擁有什麼呢?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我不能不想起剛剛生病時的自己,一些熟人背後的議論,有的說我不再上課了,看病還要國家報銷醫藥費,成了一個廢人了!不,有的人說我簡直就是社會的蛀蟲,活下來有何價值!

如今的我真的不再上課了,真的變得一無所有了!真的成了別人眼中的廢人!

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又身患重病,上有老下有小,貧病交加,這就是我的現實,一種殘酷無比的現實呀!

我不能不對自己的未來產生深深的悲哀,寫書的激情也漸漸喪失。我已經鼓不起勇氣再繼續寫作,要知道,患病後的我能重返講台,那是我在芸芸眾生麵前顯露出的一份尊嚴與好強,是我強大的生命支撐,是我擁有夢想與追求的動力。如今這個支撐倒塌了,我還能站立起來嗎?

暑假開始了,退養政策也開始實施。我整天悶悶不樂,無法振作自己的情緒。

我的低落情緒也引起妻子的注意,她問明情況後,也慘然一笑:“這下子你真的成為廢人了,除了血透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一條命隻剩下半條了,也好,就當自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過一天算一天吧!”妻子也很沮喪。

由於退養事件發生,我的家庭氣氛也變得沉悶許多,我每天充滿了愁苦。我渴望工作,渴望站在那三尺講台上,在我心中,講台高於一切,哪怕自己有一天累倒在講台上,也心甘情願。

那三尺講台是書寫我人生奇跡的地方,哪怕重病纏身,隻要站在那兒,全身頓時充滿了力量。因為這個小小地方,可以揮灑我的青春時光,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放飛孩子們的夢想。從孩子們那五顏六色的夢想中,我可以再度回味年少時的許多美好。

那三尺講台更是我體驗社會角色的平台,通過這個平台,我將自己融進了這個社會。我不再感到孤單,哪怕別人擁有驕陽,我也擁有一份夕陽下的餘暉,讓我忘卻了自身的無力。

可是,即將要離開講台了,我的心靈一下子變得虛空,精神也越來越頹唐。

我躺在病床上,聽著床旁血透機發出有節奏的響聲,我的心頭空落落的。更多時候胡思亂想,自控力越來越差,偏偏這時聽到護士談論最近一家醫院血透室發生的一件事,引起我的注意。

有位病人血透兩年多,家中的錢都用光了,再也拿不出錢血透,就拿了一把菜刀撞進血透室威脅醫生,後被110帶走了,等待他的命運又將如何?想到那人無錢血透的悲涼處境,我不由想起自己,心情格外鬱悶,仿佛看到他正拿著菜刀來到我的床旁,惡狠狠地對我說:“你比我幸運多了,你有工資拿還有藥費報銷,難道你還不知足?再不知足,那就一起離開這個世界。”說著他一刀砍了下來,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一種幻覺。

此時我心生恐懼,拚命控製住自己,別讓自己胡思亂想。可是我越想控製自己情緒,情緒就越緊張,我的兩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我向醫生請求提前半小時下機了。

整個人的骨架仿佛散了,走起路來晃晃悠悠。我隱約覺得自己身上哪裏出了問題,懷疑自己情緒出現異常。我暗中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別再出什麼亂子了。

到了河口車站,我竟一時失去方向感,辨不清南北西東了,熟悉的環境一下子變得陌生,這更加劇了我內心的恐懼。

我好不容易才恢複了常態,找到了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可是卻發現車胎氣沒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上心頭,我心慌意亂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我趕緊找了家修車店,請那位姓張的師傅為我補好胎,匆匆忙忙往小店趕。妻子正站在店門前張望、等待。

這時候,嶽父打來電話,叫我妻子過去一下,我一個人留在小店,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覺,奇異的是心髒成了一個飄忽不定的物體,仿佛不聽我指揮了,那感覺如同一隻觸礁的船一直往下沉。對,就是往下沉的感覺,那種感覺怪怪的,讓我瀕臨崩潰。

突然,仿佛觸電一般,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我整個人扳倒,我仰麵朝天,聲嘶力竭大聲叫喊起來,瞬間,我感覺自己墜進無邊無垠的宇宙星空中,有一種騰飛的感覺,竟有一絲快意,仿佛身心一下子得到徹底解放,天空任我遨遊……那真是一個極樂世界!我的心在這種極樂世界中遨遊,甚至在飛,對,是一種飛翔的感覺。

此時我被一個人抱起,慢慢地,我聽到了身邊的嘈雜聲,我努力睜開眼睛,原來妻二舅正抱著我,旁邊有不少鄰居在圍觀。

妻二舅趙樹泉聽到我叫喊,匆忙從家裏跑過來的,他的家就在我家門前隔一條土路,聽到了我的叫喊聲又見我仰倒在地,他慌忙將我抱起來,可我此時已經失去了理智,我拚命掙紮,內心產生一種莫名的衝動,莫名其妙的羞惱情緒,對二舅充滿了仇恨似的,竟對著他拳打腳踢,胡亂地罵人。圍觀人群一個個露出驚訝的神色。

我腦中還有一絲清醒,閃出一絲理性念頭,我知道我病了,知道自己精神出問題了。可我內心有一種聲音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瘋,在腦海中糾纏“瘋”與“不瘋”之際,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妻子,她正抱著女兒,滿臉露出驚恐神色,看到她那滿臉的憂傷,我感到愧疚起來,心想自己不能再讓她為我擔驚受怕了,起碼我要成為一個思維正常的人。

有了這種想法,我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但思維仍然有點混亂,還在回味剛剛過去那種飛翔的感覺,那究竟是一種怎麼回事,好一陣子我才恢複一點理智,奇怪自己的舉動,剛發生的一幕如同撒潑發野的小孩。

晚上,我無法入眠,不敢睡著,因為感覺自己的心髒仍往下墜落,怪怪的感覺,我擔心自己萬一睡著再也醒不過來了,這種念頭死死糾纏自己,一整夜讓我不能合眼。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一個人走在屋後的田埂上,望著田間綠油油的莊稼,心中很是傷感,今後的日子如何打發,我倍覺茫然,情緒說不清楚的壓抑,我在田間土埂上徘徊,嶽父和嶽母站在門前,對我小聲議論什麼,看得出兩人很擔心我的狀況。

這時嶽父向我招手,我就走了過去。他關心地問:“夕穩,你的臉色不太好,哪兒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