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在雇主找上門的時候才得知爹拐了人家的女人跑了的消息。娘一下子驚呆了,傻了。娘不相信,這是那個和她從小一起放牛、兩小無猜的哥做的事嗎?娘一百個不信!一夜之間,娘的頭發全白了,人一下子蒼老的許多。娘知道,爹不可能回來了。天亮了,兒子迷迷糊糊中聽娘說:蛋蛋,你爹不要我們了。這是娘最後一次叫他的小名。
第二天,娘把他叫到跟前,娘咬著牙根,一字一頓地說,以後,不許再提你爹!娘的臉色好嚇人。就是從那天開始,娘不再叫他的小名,隻是用哎。他聽著很別扭。他想讓娘改口叫小名。可娘的臉陰沉著,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他隻好憋住了。從此,娘和他之間的稱呼簡化成了簡短的兩個字:“哎?”“嗯!”。
每次聽到小夥伴們的爹娘都叫小名,而他好像沒有了名字。他好羨慕好羨慕。有一次他忘了,說話帶了一句俺爹,娘聽見了,狠狠地打了他一頓。那一刻,她恨死了爹,都是爹不好,爹不要她們娘倆了。
他幾次都在夢中聽到娘喊自己小名笑著醒來的。醒來一看四周一片漆黑。淚水止不住滾滾而下,打濕了厚厚的枕巾。他發誓,以後再也不叫爹,不說關於爹的一個字。
沒有了爹就沒有了頂梁柱,日子變得了無生氣。可娘卻變得出奇的堅強。娘斷然拒絕了媒婆們的好意。因為娘的心裏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人。娘和村裏的大老爺們一樣推車、耕地、扛大包,一樣外出打工。村裏人不再把娘當女人。一年又一年。
娘把他送進校門。從此,他有了學名。從那時起,娘無論在家裏還是在外邊,隻叫他的大名。
他學習很優秀,高中畢業考取了一所重點大學。四年後,大學畢業,他在城裏找了工作,結了婚,安了家,有了自己的兒子。他不止一次動員娘跟他到城裏住。娘遲遲不肯答應,娘說我還能動,等我不能動了就去你家住。娘隔些日子給他送來時鮮的蔬菜、雜糧。每次來,娘依然公事公辦地喊他的大名。
每當聽到妻子叫著兒子的小名喊吃飯,他心裏就莫名的產生一種衝動,那一刻他多想妻子就是娘,多想聽到一句:蛋蛋,吃飯了!很多次,聽著妻子的喊聲,他轉過身,淚水潸然而下。
渴望、失望,失望,渴望。樹葉綠了又黃了,黃了又綠了。轉眼30年過去了。娘老了。娘走路都困難了。娘病了。娘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娘把他叫到床前。娘伸出幹枯如柴的手,嘴唇青紫,眼圈烏黑,眼睛塌陷。娘直直地看著他,嘴唇哆嗦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娘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麥熟一晌,人老一時。娘知道,娘就要走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你爹那老東西過得怎麼樣了?他那氣管炎的毛病重了沒有?自從你爹走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叫過你的小名,你不要怨娘心狠。娘虧欠了你的,到下輩子再還吧。知道嗎?你的小名是你爹起的,為了給你起個好聽的名字,我和你的爹爭論了三天三夜。娘現在就一個心願,能讓我再叫你一聲小名嗎?
他的身子猛然一顫,就在昨天,爹的女人來信了,說你爹走了,臨走還喊著你娘的名字。
他噙著淚水,重重地點了點頭。
娘的嘴唇哆嗦著,努力地張著嘴,他知道娘要喊他的小名了。三十年了,這是娘第一次喊他的小名。他豎起耳朵,緊緊拉著娘的手,緊張地等待著那句別了三十年的聲音。娘的嘴唇動了,突然娘的嗓子傳出呼隆一陣巨響,緊接著一陣猛咳,娘的身子劇烈的顫抖了幾下,就再也沒有了半點生息。病房裏鴉雀無聲。
驀地,發出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喊聲——
蛋蛋——
哎——
蛋蛋——
哎——
靠裏睡的母親
雅麗這幾天心裏一直煩煩煩。煩媽媽。煩那些夜夜像轟炸機一樣嗡嗡叫的蚊子。
再過一個月雅麗就要中考了。雅麗的最大心願是考重點中學一中,那是一所升學率極高的學校,能上這樣的學校等於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大學門檻。雅麗的學習成績很不錯,隻要正常發揮,考一中應該不成問題,可最近遇到的煩心事把雅麗的一顆心全給攪亂了。
一年前,爸爸看上了另一個女人,跟雅麗媽媽離了婚,撇下了她們母女。可屋漏偏逢連陰雨。媽媽剛離婚,又下崗了。家庭經濟一下子拮據起來。雅麗感到生活仿佛跌入了萬丈深淵。雅麗痛恨自己的爸爸,她曾在一次“爸爸,我想對您說”的征文中寫道:爸爸,我最想說的一句話是——我恨你!
為了生活,媽媽最近給雅麗找了個繼父。那人是個打工的單身漢,又矮又瘦,幹幹巴巴,雅麗隻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可媽媽卻很滿意,說他老實可靠。雅麗不反對媽媽再婚,可唯一的要求師一定要找個差不多的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