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裏,明燈高掛,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
“嗯?你們不是說阿瑪王生病了嗎?為什麼現在府裏還是這般熱鬧呢?”福臨一時間被搞糊塗了。但是,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擔憂的了,由此看來,這一路上他的胡思亂想是多餘的。唉,攥了一手心的冷汗!
多爾袞的寢宮外早已圍坐著一幹子文武大臣了,看來,他們的消息倒挺靈通的。
“怎麼,阿瑪王得了什麼病?太後來了嗎?”福臨一臉的關切,提高了聲音。
“皇……皇上,臣雖略有不適,但怎敢讓皇上駕幸探望?皇上待臣真是太好了。”多爾袞穿著睡袍,由小太監攙著下了床。帷帳一掀,孝莊後也走了出來,她目不斜視,似乎是在對眾人又是在對福臨說道:“阿瑪王一聽皇上來了,非要掙紮著起床不可,阿瑪王對皇上可是一片愛心哪!”
“阿瑪王哪裏不舒服?太醫開了藥沒有?”
“太醫開了一大堆的藥,唉,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多爾袞坐在軟榻上,並沒有對小皇帝行禮,而小皇帝福臨站在他的前麵,倒像是一個兒臣。
“阿瑪王,您是為了大清國才落下了一身的病的,兒臣愧對於您!聽古人說有割股療傷一法,甚是奇妙,兒臣願意將腕上的肉割下一塊燉成湯給阿瑪王滋補身體!”福臨說著竟真的挽起了衣袖,一邊伸手要抽寶劍。
“萬歲爺,您可不能!王爺,奴才願代皇上這麼做,奴才願王爺早日康複!”吳良輔手急眼快,猛地抽出了福臨腰上的寶劍,隻見寒光一閃,血已經從他的左臂上流了出來。
“不要瞎鬧了!讓太醫給吳公公敷些金創藥。我這病沒什麼大不了的,皇上一來看我,我覺得病已經好了一半了。哈哈!”
“托皇上的洪福!”“願王爺早日康複!”眾人隨聲附合著,麵露笑容。
“福臨,阿瑪王這身體全是為國事操勞而致,如果你能早日臨朝執政,阿瑪王也就可以安心了,也隻有這樣你才能報答阿瑪王的恩法呀!”孝莊後端坐在多爾袞的身邊,一邊體貼地給多爾袞蓋著毯子,一邊教訓著福臨。
“母後所言極是,福臨愧對阿瑪王的栽培。隻是福臨年紀尚小,還須阿瑪王多多輔弼,這大清國一日也離不了阿瑪王的支撐!”
“哈哈,言重了!”多爾袞朗聲笑著,心裏很是受用。不管真心與否,小皇帝當著眾大臣的麵給他戴高帽子,聽著當然順耳了。“我一直在效法周公,正打算再過兩年就還政於幼主呢。可今天晚上這叫什麼事兒呀?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應當讓幼主此時駕幸呀。”多爾袞說著臉色一變:“是誰的主意?冷僧機、錫翰、鞏阿岱,你們好大的膽子!身為兩黃旗重臣,更應當一心一意為幼主著想,怎麼能夜半三更的驚擾幼主呢?來人,先將他幾人拿下,明日議政王大會再治他們的罪!還有你們,鼇拜、巴哈,你們既知如此,為何不加以阻攔?哼哼,皇上雖年幼,爾等豈不知應該如何做?你們目睹錫翰、冷僧機之罪,卻不即執鞫,也一並治罪!”
“攝政王所言極是,卑職知罪!但無論如何,卑職也沒想到那錫翰、鞏阿岱竟違背了三官廟的誓言,竟敢擅自驚擾幼主!”鼇拜虎目圓睜,怒視著錫翰等人。在兩黃旗重臣中,拜音圖、錫翰、鞏阿岱三兄弟見風使舵早已投靠了多爾袞,分別由閑散宗室晉至貝勒、貝子。甚至像出身卑微的冷僧機也升至內大臣,封一等伯,譚泰為固山額真,拜征南大將軍,封一等子,現任吏部尚書,權勢赫赫。當初三官廟起誓的六人中,兩黃旗重臣圖賴已死,唯有索尼和鼇拜對幼主忠心耿耿,因此遭多爾袞的連連打擊陷害。索尼此前已被貶去盛京,而此刻鼇拜又被治罪,幼主福臨已經沒有了依靠!
“何必要連累這麼多重臣呢?兄弟,皇上隻不過是個無知幼童,讓他循家人之禮來探望你的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英王阿濟格甕聲甕氣地衝多爾袞說著,同時不滿地看著福臨。
“你……”多爾袞氣惱地瞪著阿濟格。眾大臣們也已經變了臉色。千不該,萬不該,英王阿濟格不該口稱幼主為無知幼童,犯下這樣大不敬之罪!
“來人,英王阿濟格喝多了,在此胡言亂語,帶他回府閉門思過,罰銀二百兩!”
睿王府一時間成了執法的公堂,在場的群臣們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喲,王爺,您可不能發這麼大的火呀!您這風疾,一不能生氣,二不能太高興,情緒太激動了病情就容易加重,太醫的話就是這麼說的。”珠簾一掀,走進了嫋嫋婷婷的一個婦人。一條湖藍的綢帶束出了她那早春柳枝似的柔腰,一身鵝黃綢裙使她顯得輕盈飄逸。
“臣妾親手燉了碗參茶,王爺趁熱喝了吧。”
“容兒,還是你體諒我呀!”多爾袞眼睛發亮,伸手拉住了容兒的纖手。
眾人見此情形,紛紛告退,幼主福臨也由侍衛們簇擁著起駕回宮了。孝莊後冷眼看著多爾袞與容兒情意纏綿的樣子,心裏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唉!從來人都說癡心女子負心漢,果不其然!
“娘娘!”孝莊後一怔,原來是海中天回來了。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麵上蒙著一方黑巾。
“娘娘放心吧,奴才一路上悄悄隨著皇上的禦輦,一直進了乾清宮。現在皇上想必已經安歇了。”
“天神!”孝莊後長歎一聲,癱坐在榻上。“這提心吊膽的日子還得要過多久哇!海中天,此後你要加倍留神,福臨的安危全交給你了。除了你,眼下我們母子倆還有誰可以信賴呢?”
其時,福臨又何嚐能安然入睡?十三、四歲的少年天子,難道會不顧及到自己的尊嚴嗎?今晚之事,未免欺人太甚!阿瑪王權勢再大,但畢竟還不是真正的皇父,他憑什麼如此張狂,竟要幼主向他行“家人禮”?唉,這種完全仰於阿瑪王鼻息的兒皇帝,做的真是窩囊!
福臨擁著錦裘,睜大著雙眼,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阿瑪王狂妄僭越,隻手遮天。幸好他至今無嫡子,否則,他未見得就不會廢帝自立!福臨忽然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他失聲喊道:“鐵木爾,速速加緊乾清宮防衛,輪番值守,不得有誤!”
“皇上,您做惡夢了吧?這皇宮大內裏裏外外有衛兵上千,您就放心睡吧,已經三更天了,一眨眼天就要亮了。”門外傳來吳良輔軟綿綿的聲音。
“天真的快要亮了嗎?這就好,這就好了。”福臨喃喃地說著,終於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紅撲撲的臉上還現出了一絲笑容。
一大早,禦花園裏就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現在,少年天子卻一反常態,不是躲在長廊邊的紫藤後麵與大小太監們捉迷藏,而是站在了假山上的亭子裏,大聲地朗讀著流行的漢字啟蒙讀物《千字文》。現在,《三字經》福臨已經爛熟於心了,並能一一解釋出句中的出處和含義,因為他記住了《三字經》裏這樣的話:“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這漢字漢語相當深奧複雜,須得從頭慢慢來,循序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