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羅馬尼亞是一個被青草包裹的國家。青草就像一匹光滑寬大厚實的綢緞,把整個羅馬尼亞的頸項和臉龐包裹得嚴嚴實實,以至於我每看一眼羅馬尼亞的土地,就要為她的呼吸而擔心。1998年10月,我和周大新、呂雷、章武、高興一行五人組成的中國作家訪問團,乘坐由羅馬尼亞作家聯合會提供的一輛麵包車,在羅馬尼亞的土地上畫了一個近兩千公裏的圓圈。透過麵包車的窗口,我看到處處青草,不見牛羊,平展展的土地上沒有一個補丁。偶爾一輛馬車、一個草垛,偶爾一家木板農舍,它們幹淨清澈明亮,像一劑眼藥水猛的潑灑到我的雙眼,把我的雙目侍候得無比的舒服。盡管時間是初秋,但幾乎哈爾濱市緯度的羅馬尼亞平原,已經有了初冬的氣候。而那些青草依然綠著,不見枯萎的跡象,或許這裏的草從生到死都沒有枯萎過,它們是那樣的生機勃勃。剛到羅馬尼亞的夜晚,天上下著毛毛細雨。為了這微微透著寒意的天氣,羅馬尼亞作家聯合會副主席烏力卡羅跑到氣象局,跟局長吵了一架。烏力卡羅說:“中國的朋友來了,你為什麼還讓老天下雨?”於是從第二天開始,羅馬尼亞上空的雨就收住了陣腳,大地上一片陽光。陽光下一望無際的青草,綠得有些發黑,像一塊由當地人手工織出來的厚得不能再厚的地毯。在這綠意深重的地毯上,圍著一排排木柵欄,它們畫草為牢,組成一個個不規則的圖案。小木屋被柵欄圍在中央,煙囪裏不時會冒出一縷淡淡的炊煙,木柵欄上晾曬著五顏六色的服飾和白床單,它們迎風鼓動著,像張開的翅膀。木屋正門口,應該有一條小路通向遠處的地方,看不見小路,它已經被青草覆蓋了。青草就像潮水,一點一點浸漫小路,流入客廳。我們是從平原漸漸地向羅馬尼亞的高原行進的。它的高原就是喀爾巴阡山。對於一個擁有喜馬拉雅山的人來說,喀爾巴阡山隻能算是一個坡。我的目光沿著喀爾巴阡山的坡度往上看,一幅斑斕的色彩撲麵而來。像油畫顏料潑灑在青草上的,是羅馬尼亞的秋林。山腰上雜樹叢生,最多的樹要數楊樹。它們黃色的葉片掛在樹梢,鋪在地麵,有些紅色的樹葉點綴其中,再加上楊樹白色的樹幹和樹林下的青草,畫麵上的色澤豐富動人,讓看見這畫麵的我愛不釋手。羅馬尼亞人對落葉情有獨鍾,盡管是在城市的公園裏,他們也從不清掃落葉。這種色彩被他們當成一種風景,看在眼裏,踩在腳下。而那些山腰上的黃葉,一點一點地灑在草地上,就像誰拿著蘸滿顏料的巨筆,向著草地一揮,落下的星星點點。再往上看,山頂上是白茫茫的積雪,雪山、青草,美麗的黃樹葉堆在同一座山上。那些融化的雪水,慢慢地自上而下,向著樹根、草皮浸去,在山腳彙成溪流。這樣的景色,像拉洋片一樣,一幕一幕從車窗外晃過。我的內心裏發出一聲聲驚歎,整個身心都浮了起來,像浮在浪潮洶湧的海裏。同車的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應該讓中國的所有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到這個地方來看一看,看看別人是怎麼樣保護自然的。”當然再往上看就是天空了,這裏的天空特別的藍,特別的透明,還特別的與人和大地接近。羅馬尼亞有許多教堂,教堂的建築十分考究,它不僅是教民們的心靈棲息地,也是一本曆史,一件藝術品。在參觀教堂的時候,我從牆腳的磚頭開始慢慢地往上看,看到最高處,就是教堂頂上的尖塔,那是一根直指藍天的手指,它常常把看者引上天空。有它的地方,就有藍天白雲。不管是在喀爾巴阡山,還是在城市的教堂前,你時時可以和藍天白雲在一起,整個地融入自然之中。所以在羅馬尼亞的日子,我始終保持著這種自下而上的看的姿勢,這種姿勢使我看見比海洋還寬廣的天空,比天空還寬廣的青草和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