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慶說:“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食物忘在車裏了。”
雨亭說:“剛才揀了條命,哪裏還有心思吃飯?”
老慶伸伸舌頭,“我都前心貼後心了。”
媽媽已是氣喘籲籲,她的臉上滾下大粒的汗珠,臉色顯出蒼白,手被草刺劃了幾個口子。但是她顯得很有力,一種信念驅使著她;她還從來沒有上過山頂,她一直不敢到這個山頂,這裏就是他心愛的丈夫墜崖的崖頂。愈是挨近崖頂,她的心就劇烈地跳動,渾身的血液上湧著。
她愛她的前夫,也愛她的後夫,這兩個男人都是她敬慕和崇拜的優秀男人,他們的人品、學問和才幹,都是人世間一流的。她也時常為自己慶幸,慶幸她有這個命運,曾經那麼親密地接觸過這兩個男人。她想起第一次結識黃景泰時的情景。那是一九六四年的春天,她正在研究室全神貫注地工作,所長引進一個英俊魁梧的男人,一副學者風度,身穿白色的風衣,笑容可掬。
“雨梨,這是新調來的研究員黃景泰同誌,以後他就是你們課題組的組長。”所長熱情地介紹著,接著又指著她說:“這就是雨梨同誌,是我們所裏的業務尖子,才貌雙全。”
她不好意思地說:“所長,你又開我的玩笑。”
她覺得她的臉上的紅暈飛閃而過,當她與黃景泰的目光相遇時,她眼睛一亮,身體像被電流擊了一下,對他由衷地產生了好感。她覺得他長得帥氣,有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
所長說:“你們先熟悉一下,以後有什麼事隨時可以找我。”
所長出去後,屋裏就剩下她和新來的黃景泰。她倒感覺拘束起來,一時不知所措。
黃景泰微笑著說:“雨梨同誌,你們辛苦了,你是個女同誌,真不簡單,你帶領大家挑起科研的重擔。”
她給他倒了一杯清茶,坐在他的對麵,靜靜地望著他。
他一眼瞥到桌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上前翻了翻。“哦,你對文學也感興趣?《白夜》寫得很精彩,隻寫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三個令人難忘的夜晚,把人性美徹底展現出來了,這部作品是經典之作。”
她說:“可是我覺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實在太憂鬱了。”
“憂鬱也是一種美。”
她攏了攏頭發,說:“我看了他的作品,感到很害怕,有時夜裏經常失眠,焦慮不安。”
“那是因為你讀進去了,你和作者同呼吸共命運,息息相通了。文學是人學,是時代的一麵鏡子。你怎麼對文學作品也這麼感興趣?”
“我的前夫是學中文的,我受到他的影響。”她不再說話了,雙手不自然地疊來疊去。
“許多學理上的人對文學更有偏執的愛好,文學是一種境界,科學家在這種境界中升華,在這種境界中尋找一種精神寄托,尋找一種夢。”
她的臉色有點憂鬱,“我以前經常做浪漫的夢,玫瑰色的夢,可是近年來經常做惡夢……”
“惡夢醒來是早晨,早晨有太陽的光輝,它光芒萬丈,一望無際,都是絢爛的景色。”黃景泰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驚喜。
門開了,進來一位楚楚動人的婦人,穿著一件黑色帶碎白花的旗袍,挎著一個瓏玲坤包。她白粉似的瓜籽臉,彎彎的柳葉眉,一雙杏核眼,眉目傳情。
“景泰,原來你在這裏,讓我找得好苦。”
黃景泰一見她,連忙站起來,說:“這是我的妻子楚韻,和我一起調到北京。”他又指著雨梨說:“這是所裏的雨梨,是這個課題組的副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