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仕途,因政見不合,接二連三地遭謫被貶,放逐離京城遙遠的荒僻之地而不自暴自棄,仍保持豁達樂觀的生命狀態,這樣的高人,世上並不多見。盛唐的“詩家夫子”王昌齡就是其中的一個。詩家不幸湘西幸。邊城黔陽因邊塞詩人王昌齡在此謫居多年,寫下“一片冰心在玉壺”的名句光潤千秋。
十多年前,我赴湘西采訪,順道造訪了他的謫住地——芙蓉樓。王昌齡是公元748年流放到湘西的龍標城(今黔城),當了一個小小的龍標尉。這是他生命和仕途的最後驛站。走進這片南蠻之地,憑著從陰山腳下,西域邊塞,千裏疆場鑄煉出來的唐人風骨,王昌齡迅速忘卻了人生的榮辱沉浮,於一片寂寞和寧靜之中,與大自然實現了徹底的融合。
在龍標的王昌齡並沒有一味地舔舐心靈的創傷,他有一個小小的官職,統轄著侗、苗、瑤雜居的小城。以仁道為政,治之以寬,高築江堤,辦了官學,修了寺院,減少賦稅,政通人和,憑著自己的理想和文化人格,營造了一個與蠻族和睦相處的小世界,被譽為“仙尉”,鄉民慕名來訪者絡繹不絕。
而每當黃昏珊珊來臨,他總愛久久倚在芙蓉樓上,眺望江上的落霞,驚鳶,沅水蒼茫;彈一曲悠遠的古琴,吹一支蒼涼的羌笛,飲一口醇香的米酒,靜靜地等待瀟湘月夜的降臨,他文思泉湧,詩興大發:
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裏長;……
莫道弦歌愁遠謫,青山明月不曾空;……
洛陽故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也許是性情使然,抑或投緣,骨子裏我很喜歡王昌齡邊塞詩中磅礴的浪漫氣質和熱血男兒性情,隨口能吟誦他諸多膾炙人口的詩句: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王昌齡這些意境高遠,格調悲壯的邊塞詩像雄渾的軍號,一如聲聲吹響的曆史,令人熱血沸騰。邊關既有征夫,內地就有怨女。王昌齡的《閨怨》寫得很俏皮: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他的若幹首閨怨詩裏偏生這首獨具匠心,他欲擒故縱地描寫了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女子,懷著滿腹愁緒,幽怨,離情,在空閨中望著樓外隨風搖曳的柳枝出神……
王昌齡人緣極好,親朋好友雲集。他的許多迎來送往的送別詩沿用了他邊塞詩的一貫風格,離別不言淚,遭貶不失誌,沒有纏綿悱惻,沒有淒風苦雨,反借分手之際而勵誌。他的《送柴侍禦》:
流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共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