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1 / 2)

冷眼看曆史,有多少人想當皇帝?而圍繞著那把寬不過三尺的龍椅,又有多少次戰亂,血流千裏,屍堆萬丈?可是有一個人,打心眼裏不想做君主,他就是李煜。

李煜想做什麼呢?他想做個通常意義上的優秀男人,愛生活,愛藝術,寫詩填詞畫畫。他相貌出眾,舉止溫和,目光細膩,他所到之處,像春風一般帶給人們陣陣暖意。

不幸的是,這樣的男人卻生在帝王家,陰差陽錯地當上了一國之主。他置身於唐朝以後的五代十國,他的國家叫南唐。他對藝術太內行了,對殺人放火就比較外行,雖然他也領導著十幾萬軍隊。周邊諸國摩拳擦掌,他好像聽不見。他沉浸於藝術,沉醉於愛情,心裏除了詩情畫意,就是柔情蜜意;刀光劍影和他的日常生活格格不入。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但是北方的敵人,突破長江天塹打過來了,鐵騎橫掃金陵,他做了俘虜,被帶到汴京,帶到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的跟前。過了兩年多屈辱的生活,他被一個叫趙光義的人賜死,服下一種很奇怪的毒藥:牽機藥。體形標準的美男子,死得奇形怪狀。死期也是生日,他剛滿42歲。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讀他的身世,再看他的詩篇,很多人都有想流淚的感覺。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李煜輸在文化修養,也贏在文化修養,他的不幸,是文化碰上了刀槍。他的文字同樣是聖物。我們捧讀李煜的詞,焚香沐浴不為過。哀,愁,恨,這些人類的“基礎情緒”,李煜為它們逐一賦形,為漢語表達樹立了永久性的典範。為什麼今天有這麼多人喜歡他?答案是明擺著的。

李煜不是昏君暴君,更不是荒淫之君。據陸遊記載,他死後,金陵百姓慟哭於街巷。古人說他“誤作人主”,這個評價恰如其分。坐龍椅,他實在勉強,從小就不喜歡。彌漫在龍椅四周的血腥氣,和他的溫柔性格、藝術修養實在是格格不入。他的生存向度,應該說是一目了然的。祖父懂刀槍,父親擅詞賦,他本人在女人們中間長大,眉清目秀,與江南山水相映生輝。愛情又來得那麼激烈而細膩,該有的全有,他分明像唐末宋初的怡紅公子。

我很小就讀他的詞。聽說現在的中學生都普遍喜歡他,這真好。人總是要死的,皇帝也要死,並且大多數皇帝很難壽終正寢。然而藝術不朽,從五代十國到今天,誰能統計有多少男人女人捧讀過李煜?古人說,他一字一珠。珠寶有價,文字無價。

李煜有一首非常著名的小詞《菩薩蠻》,寫他和姨妹子女英的偷情。這首詞不僅寫得出色,而且富有意義。專家學者們,一麵欣賞它,一麵又指出它思想性不高,生怕它毒害青少年。學者善於自弄尷尬,自設困境,動不動就要抬出所謂思想性,其根源是:他們其實不太懂得思想是什麼東西。

花明月暗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